老尚書入宮時,昭寧公主正在與石秀碰麵。


    珠簾半卷,掩不住窗外初芽,昭寧公主凝望著歎了一聲,好似無心再說。


    “殿下……在想蕭策?”


    石秀的問話可說是太過直接,甚至有些肆無忌憚了。


    昭寧的眼圈一紅,卻是眨了眨眼,硬生生忍住了,“他一心為公,如今單身微服在外……”


    一歎之下,眼中盈盈,幾乎落下淚來。


    石秀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笑意中帶出譏誚,卻終究什麽也沒說,隻是平和笑道:“清遠郡王為朝廷鞠躬盡瘁,真是我輩楷模。”


    他說這話毫不勉強,帶著恰如其分的微笑,看在昭寧眼裏,卻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她好似想起了什麽,心中一緊,有些躊躇道:“你是否派了人對他……”


    “公主想到哪裏去了……”


    石秀莞爾一笑,仍是風度翩翩的模樣,眼中冷意卻是一閃即逝,“郡王乃是國之柱石,我豈敢對他有所不敬?”


    他頓了一頓,又道:“隻是他微服而出,那裏又是燮國與狄人‘交’界之地,若是遇上不測,實在也很是棘手。”


    “那倒也不會。”


    昭寧公主雖然心中對他仍有畏意,想起蕭策,心心念念之下,卻也有幾分果斷強硬,“皇上也不會看著國之重臣涉險的。”


    “哦?”


    石秀眉頭一挑,倒是沒想到她會如此說,他是何等老jian巨滑之人,從話音已經聽出了些什麽,“皇上又有什麽動作?”


    昭寧話一出口,就已經深悔自己多言,如今卻也不便改口,隻得笑了一聲,頗有些自矜道:“皇上雖然年幼,卻也早有主見,他若有什麽動作,我既不知情,也管不著。”


    兩人正在言語試探,卻聽外間喧嘩不已,正要發作,卻聽見老尚書凝重的通稟聲——


    “臣,有緊急軍務上奏!”


    這一下,就連對朝政尚有懵懂的昭寧,也覺察出不對來!


    須發銀白的老尚書麵‘色’蒼白,入內先是長跪不起,一字一句訴說之下,石秀與昭寧的臉‘色’越來越是難看。


    “豈有此理……簡直是荒謬!”


    石秀雙目發出強烈光芒,信手拍案之下,金絲楠木的桌麵裂了一條大縫!


    “西寧兵府的人馬,常年駐紮在邊陲,是為了防止狄人突然興兵進犯,非詔不得擅動,如今居然莫名離去,這是要造反麽?”


    他的聲音帶著‘陰’沉的壓力,好似慘白閃電劃亮了整個天際,“朗朗乾坤,天朝還沒發生過這種事!”


    信手一揮之下,正中書案斷為兩截,巨響轟然,所有‘侍’從‘欲’入內看個究竟,卻是嚇得誰也不敢邁步。


    老尚書低垂的眼中劃過一道不以為然——


    這是皇家的東西,雖然你權傾巢朝野,卻也隻是暫時使用,竟然就如此肆無忌憚的破壞,真把自己當成是主人了嗎?


    但如今也不是考慮這些小事的時候,他長歎一聲,把頭垂得更低。


    “這其中蹊蹺,老尚書能否說個詳細?!”


    石秀見他不語,卻隻覺得抓到了極大的把柄,沉喝之下,氣焰卻是不怒而高!


    兵部雖然隻掌管調遣、輜重等煩瑣之務,實際兵權仍在蕭策手上,卻也掌也有實權,石秀一直想將手伸入,卻也不得其法,如今出了這等婁子,他更要借題發揮了!


    石秀正要再說,卻聽外間又隱約有人聲爭執,好似有人要闖進來。


    內‘侍’氣喘籲籲稟道:“兵部周‘侍’郎堅持要入內稟報。”


    石秀瞥了老尚書一眼,怒極反笑道:“如今真也是奇了,皇宮重地居然隨意可闖,你們兵部的底氣可真足哪!”


    他慢條斯理道:“請這位周‘侍’郎進來一趟,好好說明吧!”


    且不說老尚書暗自詫異,周‘侍’郎入內時的步伐竟是比他更要蹣跚,跌跌撞撞宛如魂不附體。


    他的神‘色’怪異——也不是蒼白,而是極端不可思議之下的紅暈!


    他來到殿中,也不跪拜,也不請罪,竟是直勾勾盯著攝政長公主的重重珠簾,好似著了夢魘一般。


    昭寧在珠簾之後等得氣悶,見他這麽眼神怪異,直以為這人瘋了,正要嗬斥,卻聽周‘侍’郎輕聲道:“殿下若有此意,我們遵照就是,何必繞過兵部直接下旨?”


    這是什麽意思?!


    昭寧隻覺得滿頭霧水,根本不懂他在說什麽,倒是一旁石秀聽出了端倪,目視於他,冷然道:“周‘侍’郎,你是君前奏對的格式麽?”


    森然質問之下,周‘侍’郎這才發覺自己失儀,慌忙跪下,“微臣不敢……隻是,”


    他猶豫了一下,卻覺得還是不要解釋,直接從袖中取出一封諭令,展了開來——


    “微臣發覺不對,細想之下,直接從城外喚來了西寧兵府的傳令使者,原來主將也覺得情況不對,所以破例違製,將調動的諭令也呈送了京城。”


    周‘侍’郎也好似豁了出去,言語之間雖然平淡,實則也壞了幾項朝廷法度——‘私’會使者、擅調秘諭等等,但如今大家都心急如焚,誰也不去計較。


    手諭被很快被展開,很短的寥寥數語,道是狄人最近有異動,數日內必定入侵居延驛,居延雖然是橋哨,卻也地處緊要,所以調五萬人前去增援。


    這些話雖然聽著驚心,卻實在是荒謬不經,但石秀卻三兩眼就看完,直到看到下首的落款印章,他的瞳孔瞬間縮為一點——


    他的麵‘色’煞白,連手中諭令落地也渾然不覺,整個人好似凝在那裏。


    “到底寫了什麽,送過來我看!”


    珠簾微動,清冷冷聲響過後,一隻‘玉’手伸出,撿過那一紙諭令,過了片刻,隻聽“啊——”的一聲,淒厲尖叫響徹了整個內殿!


    但見珠‘玉’迸碎,簾幕斜開,殘簾半開之下,昭寧公主已是跌癱在地,‘花’容失‘色’,櫻‘唇’白顫之下,雙手將那諭紙扔出老遠,渾身抖若篩糠!


    她瞳中滿是狂‘亂’,瞪著那一張輕飄飄的紙,好似那是妖魔鬼魅一般,一聲尖叫之下,聲音嘶啞,朱‘唇’張合之間更見驚怖之‘色’!


    帷幕間的冷風無聲息吹過,將那張紙卷回她的身邊,又引起她短促的驚叫。


    昭寧公主死死咬住‘唇’,嘴角開裂也渾然不覺,雙目就那麽直勾勾的看著那最後的落款印章——


    那抹嫣紅,觸目驚心的紅,龍紋鳳扭的篆字,鮮活紅燦,好似活生生的血,從紙上流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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