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早有心理準備,朱聞聽到這一句,心中仍是一震。


    “哦?是燮王朱炎……倒真象是他的作派。”


    疏真倚在榻上,微微睜眼,鳳眸中晶光一閃,低喃了一句,言語中的熟悉卻是讓衛羽心下暗驚,靜靜的看了她一陣。


    “是他派你在我身邊?!”


    朱聞的聲音有些低沉,仿佛‘陰’霾中孕生的雷霆,隱而不發,連空氣都有些凝窒的意味了。


    衛羽點了點頭,“在我父親徹底斷絕與狄人的關係之前,就有王城的使者找到我……若是不從,我們全族上下立刻便會以‘私’通外夷的罪名淩遲處死——縱然君侯你與我素來投契,這樣的確鑿罪名,卻是連你也挽救不了的。”


    他說的很是平淡,亦沒有落淚求懇,稀薄的日光照在他半垂的麵容上,素來風流倜儻、玩笑不忌的神‘色’也不複存在,唯有眼底那深深的‘陰’影,顯出他的疲倦與苦悶。


    他停了一停,隨即又道:“他命.我在你身邊就近監視,有什麽大事立刻稟報——瑗夫人雖然聰慧,可王上本身並不太信任‘女’子,況且她身在後殿,也未必能盡知盡察。”


    朱聞聽到此處,目光霍然一盛,頓.時怒‘色’耀華,但下一瞬,他收斂了表情,漫聲道:“這幾年,真要謝你手下留情了。”


    疏真在一旁聽得有趣,輕笑著.調侃道:“當初燮王假死崩薨,你要真的帶兵入朝,隻怕夜半就要被衛大軍師取下首級了——你初lou的反跡,隻怕也是他為你隱瞞了。”


    朱聞的眸中晶瑩更甚,卻是越發複雜,“你遇到這等.麻煩,為何不告訴我?!”


    衛羽‘唇’邊苦笑更甚,“如果隻關係到我一人,我相信.你能護我周全,隻是我父親……”


    他隨即看了疏真一眼,“第一個懷疑我的人,隻怕.是你吧?”


    疏真輕咳了一.聲道:“自從虎符丟失那一次,我便覺得事有蹊蹺,瑗夫人不過平常‘女’子,你也對她無甚信任,居然會被她用簡單的聲東擊西之計耍得團團轉,這也未免太貶低你的智慧。”


    衛羽慘然一笑,“如果可以選擇,我絕不會挑這種‘女’人一起演戲。”


    他說到此處已是默然,朱聞皺眉,隨即冷然問道:“這次與狄人合作,又是誰的指使?”


    衛羽輕笑一聲,眼中卻流lou出不甘與仇恨,“先是狄人來我家威脅,被我擋回去了,隨後而來的——竟是王城使者!”


    朱聞的眉頭皺成個川字,眼中光芒犀利,隨即卻終究斂了起來,“父王再昏聵都不可能做出這等事,那麽,就是我那個好弟弟了?”


    “朱瑞。”


    疏真在旁閉目養神,淡淡cha了一句,“他日夜在你父王身邊親伺湯‘藥’,如此親近之下,衛羽的秘密,隻怕早就被他知悉,關鍵時候便能一擊即中。”


    衛羽在一旁長歎閉目,卻並不反駁,終於默認了疏真的話。


    朱聞隻覺得好似有一團火焰在眼中炙熱刺痛——朱瑞!


    這個名字在他齒間咀嚼,幼時的‘豔’羨與憾恨瞬閃而過,酸澀過後,卻又頓生無盡怒火。


    到這一日,他方才完全相信,那個溫柔羞澀而笑的三弟,竟是如此‘陰’險狠毒!


    他雙目驟然一閃,有如實質的銳光直‘逼’衛羽,狂熾氣息撲麵而去,“如果我們沒有及時趕到,你真要助紂為虐?!”


    衛羽默然閉眼——城牆上的幻覺,那些模糊血‘肉’,那些百姓的淒厲哀號,又一次出現在眼前——如果他為狄人開啟城‘門’,這一切便會成真!


    所以,那一瞬,他早就後悔了……


    他張了張嘴,終究沒有替自己辯解,任由朱聞怒火直燃九重天,目光越見森冷。


    朱聞看著他這懨頭喪氣的模樣,想起夜半驚魂之處,氣得一腳把他踹倒在地,“你把滿城百姓,全軍上下當什麽了?!”


    疏真側過身來,並不打算阻攔,隻是幽幽道:“你把他踹死了也無濟於事——若他真準備開城,又怎會在原地吹了那麽久的冷風?”


    衛羽目光一閃,眼中多了絲活氣,他tian了tian幹裂的‘唇’,仍舊默然無語。


    朱聞凝視著這位自小的摯友,目光複雜閃爍,淡薄日光照在、他身上,帶起一層倦意與無奈。


    “先將他押下去吧。”


    半晌,他才收斂了所有情緒,冷然吩咐道。


    好似承受不住室內的凝窒氛圍,他隨即跨出宮室,來到‘花’苑之中。


    冬日的日光有些綿軟,照得人渾身發酥,池中卻已是堅冰一潭,晶瑩閃爍,瞧起來頗為厚實。


    風吹過發稍,有些麻癢又有些刺痛,朱聞腳下錦靴步伐漫然,來到了池邊。


    仿佛要遠離那些凡塵瑣事,他坐在一旁的湖石上,默然無語。


    “還在想著剛才之事?”


    低沉而略帶磁啞的‘女’音在身後響起,朱聞並不回頭,隻是低聲道:“到最後一刻,才發現老友有異狀,我是否太過自以為是了?”


    “不輕易猜忌他人,乃是為君者的高德與氣度。”


    “我一直厭惡父王的多疑與老謀深算,到頭來,卻是我錯謬了。”


    朱聞自嘲的笑了一聲,“所謂的信賴,竟是如此易碎——人心的軟弱與汙穢,居然這般不堪入目。”


    他仿佛有些心灰意冷,苦笑著搖了搖頭。


    疏真輕笑了一聲,好似輕嘲——朱聞感覺好似冰刃劃過‘胸’膛,血‘肉’分離之後,便是痛快淋漓的冷然輕鬆,“衛羽是一直瞞著你,而我,卻也沒有對你說出所有實情。”


    疏真仿佛是在斟酌著詞句,“蕭策的話,你也聽到了。”


    朱聞目光一閃,卻又恢複了平靜,坐姿宛如木雕一般,“我聽得很清楚。”


    “我的過去,我與之間到底是何關係……這一切,你不想知道嗎?”


    疏真的聲音有些僵硬,顯得不自在,“你不擔心,我也是在欺騙你嗎?”


    靜謐的水邊,兩人kao得極近,偏偏一個坐著,另一個直站在身後,卻是誰也瞧不見誰的表情。


    “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朱聞終於開口了,聲音也有些沙啞,怕是冬日凍著了,“但我還是那句話,你若不是想說,我就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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