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注定是回夜宮中不寧靜的一夜。


    燕姬宮中之人,隻要和此事牽上一星半點的幹係,統統被軟禁到一處,留待廷尉慢慢審問,至於那幾個遞茶送食的侍女,更是免不了皮肉之苦。


    順賢老夫人一聲令下,燕姬宮中便全數換過新人,雖然態度恭謹,卻讓燕姬惱怒欲狂――一舉一動皆受人目光關注,這哪是伺候主子的模樣?!


    想到此處,她長袖一拂,將檀木幾案上青瓷玉碗都摔到地上,碰了個粉碎,“豈有此理!這些奴才的眼光好生可惡!”


    她的貼身女官也是一番灰頭土臉,卻隻得娓娓勸道:“夫人且放寬心,君侯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還您一個清白的。”


    “君侯?!”


    燕姬的玉容上浮現一道苦笑――事發之後,朱聞隻來了自己宮中一回,卻是不甚在意自己的梨花帶雨般的哭訴,隻是詳細問了瑗夫人中毒時的情形,便撂開了手――這與平日裏的柔情蜜意,相去何止天上地下?!


    想到此處,她指間的絲帕絞得死緊,好似要將什麽扯個粉碎――


    可惡,究竟是誰做的好事,卻讓我來背這黑鍋?!


    想到此處,她再也坐不住,眼窺著紗窗外,急急等待某人的出現。


    ****


    第一縷晨曦初現之時,一夜未眠的疏真在房中迎來了意外的不速之客。


    朱聞沒有著玉冠紫袍,而是一身常服,看起來通身甚是儒雅,戰場上的冷肅寒意卻是淡了不少。


    他環顧四周簡陋的環境,皺了皺眉,卻是什麽也沒說,隻是命人將虹菱攙扶進來。


    見她站立不穩,疏真黛眉一挑,黑眸中瞬間透出冷意,朱聞靜靜看著她,開口道:“沒出什麽事,她這是嚇的。“


    疏真上前拉過,略一端詳,這才放下心來,隨即,她發現虹菱雪白中衣的脊背處,染了三道紅記。


    這是廷杖的紅漆!


    疏真眼中光芒一盛,凜然之氣立現,隨即,她壓抑住了內心的怒火――即使沒有傷到筋骨,還是讓這孩子受了辱!


    “姐姐……我沒事。”


    一夜驚嚇,讓虹菱嘴唇猶自顫抖,卻仍強笑著安慰姐姐道:“做奴婢的,誰沒挨個打罵,這次隻是我運氣不好。”


    “你先去躺著休息。”


    疏真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轉身朝著朱聞襝衽福身,“多謝君侯!”


    朱聞的黑眸凝視著她,沉靜而幽深,似乎要將人的魂魄都攝入――


    “我為你勞心勞力,就換來這句多謝嗎?”


    他笑著調侃道,顧盼間既是親昵,又帶著玩笑的暗示。


    疏真的麵上浮現一道不易察覺的笑意,唇邊一抹朱紅瀲灩,卻是讓朱聞看得口幹舌燥,心中一蕩。


    “我們出去說吧……”


    疏真的聲音低沉,仿佛有著蠱惑人心的魔力。


    兩人到了屋外,殘雪壓得青鬆沉甸,淡金的日光投下,連森黑的樹陰都滾上了一層金邊。


    疏真站在朱聞身前,兩人靠得很近。冷香在朱聞鼻端飄忽不定,疏真的聲音飄渺宛如夢幻――


    “這次多虧君侯搭救,我實在無以為報……”


    那就以身相許好了……


    朱聞心中咕噥,笑得有些憊懶,眉目之間更見倜儻俊逸。


    “隻有……告訴您一個真相了。”


    嗯?!


    朱聞伸出的手僵在了那裏,寂靜鬆林下,疏真的聲音宛如薄冰相擊,帶起漣漪無窮――


    “這次所謂的中毒,其實不過是個局,真正的目標,是您。”


    ****


    順賢老夫人回到後殿佛堂後,便接到太醫稟報,道是瑗夫人經過灌藥,已然脫了險。她並不就此寬心,喚過太醫又細細問了一遍,眉間細紋越發深了。


    “這藥極是凶險,阿瑗差一點就死於非命――下毒之人,是真想要她的命!”


    她喃喃低語,隨即又道:“此事並非燕姬所為,她還沒蠢到這個地步,而且那幾個小丫頭都拷問遍了……除此之外,還有誰會去暗算阿瑗呢?”


    撲朔迷離之中,她陷入了沉思――


    “如果阿瑗真的身亡,燕姬又蒙上這不白之冤,誰會從中得益呢……是那些姬妾?還是另外幾位王子……“


    瞬間,一道靈光閃入腦海――


    “難道是他?!”


    順賢老夫人既驚且疑,隨即卻為自己的推測而驚駭不已――


    “如果真是君侯暗中下手……那便要趕緊傳信給王後和王上!”


    ****


    “此次事件中,誰是最後得益人呢?算來算去,答案就是……君侯您了。”


    朱聞耳邊回響著疏真意味深長的一句,心中卻是冷怒已極,一旁的衛羽以指叩著幾案,豁然開朗道:“原來如此……如果瑗夫人身亡,燕姬被懲,再波及一二宮人,我們這邊的眼線便消亡殆盡了,在這個奪謫爭位的節骨眼上,您若是剪除細作,那定是所謀非小,一夜之間,彼此劍拔弩張的王子們,便會警覺戒備,將所有矛頭一起對準你。”


    朱聞沉聲道:“更何況,阿瑗是父王親賜的,她若死去,本身就是對父王的莫大藐視――沒有人會相信這是燕姬那個蠢女人幹的,所有人都會猜忌我。”


    他怒極而笑,一掌拍在桌上,悄無聲息的,檀木桌化為了齏粉――


    “他們自己在王城鬥個你死我活也就罷了,居然把主意動到我頭上了!”


    衛羽卻不再出聲,隻是望著滿地木粉,呆呆有些出神。


    “你在想什麽……”


    衛羽皺起眉,有些懊惱道:“我這個軍師太不稱職了……居然沒有及時看出其中詭秘……但是你那位疏真姑娘,一語驚破天機,卻也實在太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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