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走得雖匆忙,尚記得遮掩一下行蹤去向,城裏除了幾個在他離開後,也各奔東西的忠心下屬外,並無旁人知曉。司馬朗無比順利地以奉了陳別駕秘令為理由,領著喬裝打扮過的家眷和從人,駕馬車往南邊逃去了。但真說起來,在這種四麵八方都被燕清勢力徹底包圍,隻能寄希望於對方還來不及著手於收複山越之民、又被袁術引去了注意力而疏於防範他這頭上的絕對劣勢下……他捫心自問,可是一點逃出生天的把握也沒的。隻是奮力一搏,總比坐以待斃的好。司馬朗心裏焦慮,一路上並不做歇息,而是日以繼夜地趕著路。好在他走時帶走了足夠的良馬,交替著使用,短期內也勉強吃得消。至於他的家人們因路途辛苦,又隨時要應付嚴格的盤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憔悴消瘦這點,他就束手無策,隻有讓他們多加忍耐了。就在司馬朗無比焦慮的時刻,陳群於城中服毒自盡、東郡的城防徹底宣告瓦解,留於城內的起事者悉數被捉拿下獄,留後問審的消息,也終於傳了過來。即便在陳群說出那話時,他便清楚對方是做好了成王敗寇,寧為玉碎的打算的,但在親耳聽到這一消息時,仍是止不住的傷感。倘若早知如此……司馬朗長歎一聲,搖了搖頭。罷了罷了,多想無益。不說長文的剛烈果決,他們此時也危若累卵,抱著渺茫希望擔驚受怕,哪有餘地去為逝者傷懷呢?司馬一族疲於亡命天涯,燕清軍卻已轉道到了陳留一地。省親回來的郭嘉前不久終於與燕清會合,在兩位幕僚的建議下,燕清從善如流地調整了大軍的前進方向,繞過兗州,直接往豫州許縣去了。在路途中,消息較司馬朗要靈通許多的燕清,自然得到了東郡中人內訌,袁術不負責任地棄城出逃,陳群服毒自盡,其餘人皆作鳥獸散,卻大半未能逃掉,被孫堅全關進大牢了的戰報。燕清有些意外道:“司馬朗一家是祖傳的跑得快也就算了,怎麽袁術也還沒捉到?”畢竟這袁術可是被在不見天日的地牢裏關了那麽多年的,在這期間,兗州又在他和荀彧的治理下可謂脫胎換骨,日新月異,哪怕是當地人,隻要離家個三五年,都難以認出家鄉模樣了。郭嘉習慣性地將一條腿往案桌上一放,舒舒服服地往後頭的軟枕堆裏一挨,很是滿足地翹了翹嘴角,聞言道:“喪家之犬,隻餘窮途末路,主公何必在意?”荀彧並不言語,隻平平靜靜地往那條毫無規矩和禮儀可講的腿上掃了一眼。這道暗含警告的目光宛若不溫不火,郭嘉卻感覺像是被銳針給刺了一下一般,頓覺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就將腿給老老實實地收回去了:“文若認為如何?”荀彧淡淡地朝他若無其事的臉上瞥了一眼,再看向燕清時,麵上已恢複了一貫的溫潤柔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與其大費周章對他趕盡殺絕,不如將賞金加重幾分,便不愁無人代勞。”燕清莞爾:“二位所言,與我所想,可謂不謀而合。事不宜遲,我這就——”荀彧極自然地接道:“此等小事,豈需勞煩主公?便由奉孝去辦罷。”郭嘉冷不防地就被攤了樁事在頭上,難以置信道:“哈?”荀彧大包大攬,怎麽到頭來卻落到自己身上了?燕清正欲拒絕,荀彧即刻蹙了蹙眉,目中流露出幾分欲言又止,他便不知不覺地將話給收回去了。“好罷。”燕清無奈道:“你可莫要忘了一月之前發生的事。”對這看似安分下來的工作狂,燕清雖撤去了呂布對其的監督,卻未真正放下心來。在郭嘉剛剛回歸時,燕清還讓在這方麵頗有幾分心得、又極具積極性的呂布,去暗中觀察了一陣子。不怕別的,就怕荀彧故態重萌,把公務悉數包攬下來,屆時就如之前試圖對他時一樣,將從來不怎麽客氣的郭嘉給慣壞了。以燕清對郭嘉的深刻了解,這位鬼才,除了一些個需要值得動用他的遠見卓識進行深思熟慮、策謀籌劃的大事外,旁的瑣務,可從來是能躲則躲的。遇到荀彧這種自發加班的勞碌命,可不就成如魚得水了?聽得燕清的顧慮,呂布自是義不容辭,拍拍胸口就上。隻是傳回來的發現,卻出乎了燕清的意料。——荀彧待燕清和待郭嘉的態度,可是截然不同的。對燕清有多堪稱寵愛縱容的春雨潤桃花,對上有多年交情的同僚郭嘉時,就有多公事公辦的狂風掃落葉。郭嘉彼時正處於在家鄉顯擺過的興奮和怠惰狀態,突然被這麽一堆高強度的工作砸中,當然是萬分抵觸的,並義正辭嚴地提出了抗議。荀彧耐心聽完他的表述,隻不疾不徐道:“奉孝認為,主公待你如何?”郭嘉一愕,腦海中鬼使神差地閃過一句出自燕清之口的 ‘情同父子’,眼皮不禁一跳,幹巴巴地回道:“恩重如山。”荀彧慢條斯理地以食指指節叩了下桌子,發出清脆悅耳的一聲響動:“那再問奉孝,倘若瑣務遲遲不決,任其積壓,主公將會如何?”郭嘉目光遊離了一下。……主公舍不得他太辛苦,定會搶了去做。事實上燕清並不討厭瑣務,隻習慣性將不那麽重要和緊急的事務押後處理罷了。荀彧卻斷不能容這種臣下偷懶,主上反而忙碌的情況存在的。“食君之祿,奉君之事。為主上分憂,自為臣子之本。”見郭嘉啞然,荀彧莞爾一笑,將其中一份,優雅地往郭嘉身前一推,口吻卻是不容商榷的:“請。”世家禮教嚴苛,子弟也多一板一眼,行事一絲不苟的特點,也終於在一貫在生活細節中表現得不拘小節、甚至會戴著布巾就隨意出門的荀彧身上,難得地得到了一回的充分體現。有這麽一塊鐵板結結實實地擋在他跟燕清麵前,郭嘉再欲哭無淚,也隻有乖乖照做了。從沒有人見過好笑語,溫潤隨和的荀彧發怒的模樣,他也毫無興趣做那第一人。其實,在重新得回一點燕清這方麵的信任後,荀彧在分配工作量時,就細心了許多——給郭嘉安排的事務,也都精確地控製在能將他空閑時間基本榨幹,又不至於累壞對方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