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固然是另有圖謀,但同為朝廷命官,也還是意思意思地替丁原說了情。可公孫瓚身為劉備同門師兄,早年在劉備最落魄的時候,也象征性地伸出援手,請封了個縣令當當。如今倒了大黴,卻不見如今升了雜號將軍、又封了爵位中最不值錢的亭侯——但仍算是實打實的京官,比起之前的倒黴狀可謂飛黃騰達的這位師弟,有遞上求情的隻言片語。許是清楚說了也無用,或是不願招致燕清反感,亦或是明白這人情就算賣了給師兄、也將隨著對方不久後的滅亡而灰飛煙滅,索性不多此一舉罷。呂布雖不答話,卻是一臉的‘雖不服氣但既然主公這麽說了便不反駁罷’。燕清掙脫了思緒,並沒聽到意想中的搭腔,下意識抬眼一看,就捕捉到千載難逢且轉瞬即逝的呂布微微鼓臉的畫麵,險些笑了出聲。呂布敏銳地捕捉到燕清的神色變幻,卻對自己的微表情一無所覺,隻本能地嚴肅幾分,困惑地皺了皺眉。線條冷硬、輪廓瘦削的臉頰上的小鼓包,也就跟著消失了。燕清有些遺憾,又抑製不住的手癢癢,索性伸出一手,以食指輕輕挑起呂布下頜,拇指輕佻地摩挲幾下,端的是一副登徒子調戲良家女的模樣:“若真要清算的話,呂夫人分明是憑真本事做的大將軍,也能被歸於枕邊風一類呢。”無端端被抬起下巴的呂布,顯然不解燕清做這動作的含義,起初隻無辜地眨了眨眼。想了想後,索性順著燕清的力道十分配合地抬起下顎來,省得自個兒腦袋太沉、累了主公朝上扳的指頭,還討好地咧嘴笑了一笑。至於燕清的那句調侃,他因全身心都放在那根瑩潤如玉的修長手指上,竟是半個字都沒聽進去的。燕清嘴角的微笑忽地僵住了。且不說這被調戲的‘呂氏女’傻裏傻氣,何止是不抵抗,簡直太過配合,讓他乍然失去了成就感……關鍵還是他猛然間意識到,兩人雖同樣坐著,但身高上的差距還在。因此他要是不做這動作還好,畢竟呂布永遠都是微躬身子,微低了頭認真看著他的,以至於都產生了兩人個子相差不大的錯覺。然而在做了之後……就真隻能看到下巴了。到底吃什麽才長得這麽大塊頭?燕清悻悻然地將手收回,結束了這一不明智的心血來潮之舉,意興闌珊地揮了一揮:“且勞你跑上一趟,問問地道挖得如何了。”明麵上是靠攻城器械強攻城池,實際上燕清早在看到公孫瓚修築箭樓的那一刻,就秘命人挖通往該壁壘的地道。不過既要隱蔽,又條件有限,進行得就比較緩慢了,昨日去問的時候,就說還要好幾日才能完工。對燕清翻臉如翻書這點,呂布有些傻眼,但還是本能地服從了命令,二話不說出帳去了。燕清其實清楚,自己方才忽然冒出的那點怨念很是不講道理,但不知為何,他對別的謀士也好,武將也罷,哪怕是還有一重親近友人身份的郭嘉,也做不到這般隨意欺負還很能心安理得的悠閑懶散。單從這點看,呂布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是獨一無二的了。要讓他知曉了,定又要傻笑一會吧?燕清盯著呂布背影方才消失的方向看了一會兒後,並未意識到唇角一直嗪著溫柔的笑意,帶著這份無理取鬧後帶來的好心情,繼續埋首枯燥繁重的公文了。郭嘉來時,正好看到燕清將一摞厚厚的信紙丟入火盆,輕輕嗅嗅,不由問道:“京師那頭來的?”燕清訝然挑眉:“你這是什麽鼻子?這都聞得出來。”郭嘉略得意地吸了吸鼻子:“桂木香濃,多為京官所好。”燕清似信非信地噢了一聲,將剩下幾封信也脫了手,往後懶洋洋地一靠:“那你不妨猜猜看,是誰寄來的。”郭嘉不假思索道:“司馬防。”“……”燕清嘴角抽了抽,不禁收了懶散,好奇地坐直了:“你莫不是提前打開看過?”郭嘉並未因燕清的假作質疑而惱羞成怒,甚至還因這份變相承認,而擴大了嘴角的笑意:“陳群起事還算準備充分,提早兩年就光明正大地將家族遷走大半,餘下些旁支打掩護;司馬氏長子則還嫩了一些,帶了全家,但喊不動在京中任職的老父。”燕清默契地補充道:“但要說司馬防對此毫不知情,我卻是不信的。誰不知司馬一氏,家教森嚴,各個得他耳提麵命,恭敬有加。司馬朗再是天賦異稟,也沒那熊心豹子膽,敢在家父一無所知的情況,就將家族綁上這麽一條船。”郭嘉提醒道:“他既這麽做了,想必背後還有別的仰仗。”燕清心領神會地聳聳肩,目光掃向被燒成焦灰的信紙:“這便是司馬防寫信來的原因了。”越是門庭顯貴、長盛不衰的世族,就越是深諳自保之道。即便會在不得已時博弈,也不會把籌碼押在同一人身上。剛烈得敢碰死在金鑾殿上的忠節之士,早被黨錮之禍給耗得所剩無幾,剩下的要麽隨波逐流,要麽就是暗藏野心的投機派了。燕清漠然道:“想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也得看我肯不肯捧場。”郭嘉關注的重點卻在於:“主公還喜看百戲?”“如果是你演的話。”燕清隨口敷衍他句,將話題導回正路上:“待地道建好,不如以火為信,將公孫瓚和他那幾個弟兄兒子都捉了砍了,就能回南邊支援了。”到時形成三路夾擊之勢,他就不信兗州還能撐多久。郭嘉頷首:“還可叫兵士們每人帶上火把,見樓就丟。”“嗯。”燕清漫不經心道:“是了,前些時日,烏丸、鮮卑各族都有送信來,道是曾承劉虞恩惠,深恨瓚性殘暴,迫死恩人,願與我盟,好為其報仇雪恨……”郭嘉心如明鏡一般,撫掌笑道:“主公定已應了他們。”“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燕清唇角微揚,起了個頗懷惡意的漂亮弧度:“他們自投羅網得如此爭先恐後、冠冕堂皇,我豈能置之不理?”若是對幽州虎視眈眈已久、常起兵禍、害得民不聊生的那些狼崽子異族,對那優柔的劉虞真有幾分真感恩戴德,就不可能在劉虞被公孫瓚砍掉腦袋的時候,一個個都袖手旁觀了。這時候站出來,顯然是看出公孫瓚隻是在做困獸之鬥,幽州境土有大半已淪陷於呂布徐榮部的鐵蹄之下,覆滅已成定局,眼紅想分一杯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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