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今日之事提醒,燕清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他上回摸呂布腦袋時摸了一手黏糊糊的髒汗、又毫不客氣地抱怨了幾句起,對方的確就再沒以邋遢的模樣靠近過他。還用上了早早就荒廢了的衣料熏香,重學起了荀彧那精細優雅的世家子弟做派,記得捯飭出副整潔且香噴噴的模樣,再來見他。察覺到這份用心後,再看出呂布眼裏藏得很隱秘的歡喜……燕清心裏,也不知不覺地軟得一塌糊塗。郭嘉搖了搖折扇——這折扇還是燕清改良了紙張後、順帶著折騰出來的新鮮玩意兒,倒讓郭嘉一見傾心,不由分說地棄了之前都還愛不釋手的羽扇,終日拿著晃來晃去了——笑眯眯道:“呂將軍果真是個講究人,連隨意開個小會,都需焚香沐浴,莫說是我,就連公達也得自歎弗如了。”高順還好,張遼肩頭卻沒忍住驟然一聳。好險憋住了,沒笑出聲來。就呂布這曾經為操練將士而連帶著在泥地裏摸爬打滾好幾天、頂著一身臭汗的情況下,還能三五天不衝澡都若無其事的粗魯軍漢,好意思稱句‘講究’?呂布漠然瞥了郭嘉一眼,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奇了怪了,具體是甚麽,還未聽主公說起,又從何得知這事務是大是小?怕是隻怨布資質愚魯,不及郭別駕學識逸群,才未能未卜先知。”燕清剛還沉浸在難以言喻的淡淡感動中,這會兒馬上就被兩人的針鋒相對給帶回了心神。他不禁哭笑不得:這兩人的工作重疊部分很少,按理說完全能井水不犯河水的,卻不知為何,但凡發生了對話,總是一路火花帶閃電,好似天生的冤家對頭。得虧兩人都有分寸,哪怕瞧對方不怎麽順眼,公事就歸公事,不會帶入私情,否則還有得是讓燕清頭疼的地方。“好了好了,不光是奉先,就連我與文若,都喜用熏香,奉孝要有興趣,我回頭送你一車如何?”燕清不由分說地撫了撫掌,自然而然地插入了二人對話。郭嘉莞爾:“甚好,甚好。”呂布掀了掀唇角,現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弧度。燕清挑眉:“奉孝怎不推辭幾句,好叫我順水推舟?”隻聽‘唰’一下,郭嘉漂亮地展開繪著水墨山水圖的扇子,搖頭晃腦道:“上者賜,不敢辭也。”燕清:怎不說是長者賜呢?怕郭嘉惱羞成怒,燕清到底忍住了,沒容這話脫口而出。即便如此,敏銳的郭嘉還是從燕清眼神的微妙變化裏窺得一點端倪,狐疑地瞅了燕清一眼。燕清若無其事地移開了飽含慈愛的眼神,正兒八經地看向呂布,說起正事來了:“奉先,近來你去關前搦戰時,可有見著李傕他們?”呂布神情嚴肅地回想片刻,正色道:“偶爾有見他們露頭,隻離得著實太遠了些,射不著。”燕清道:“奉先一百五十步內,穿楊射柳,可稱百發百中,連你也說射不著了,那想必是在兩百步開外了?”呂布矜持地揚了揚嘴角,大大方方道:“實不相瞞,隻要在二百步內,布不說十分把握,九分還是有的。可惜那幾個廢物愛惜小命得很,每回少說都離了有三百步之遙,縱準頭不丟,待射到他處,箭頭力道也大為削減,沒甚麽用了。”燕清忍俊不禁道:“他們是被你嚇怕了,才躲著不出來罷?我倒有——”話未說完,就有一兵士在帳外通報,道董卓軍派了一使者來,手裏同時持有董卓的親筆信,和他的軍令條,欲要求見燕清。“隨時要開打了,還有什麽話說?”燕清略感意外。他可不認為兵力比他們多上一些(燕清排除了聯軍的人數)、又將在不久後推個傀儡,意欲借此染指九鼎至尊之位、野心勃勃的董卓,會被嚇得不戰而降。郭嘉與荀攸不禁對視一眼,試道:“詐降?”燕清眨了眨眼,丟下刻薄得能叫董卓嘔血的一句話:“要真這麽打算的話,他可大錯特錯了——現在董卓軍中盡是歪瓜裂棗,也沒剩還能叫我瞧得上的人了。”倒不是指偌大洛陽都沒什麽可用之才,而恰恰與之相反。良才美玉多的是,然而全不站在董卓那一派,最出頭的那幾個,還被鋃鐺下獄,對這逆臣賊子恨之入骨。但不管真降假降,在這敏感時期跑來,要不是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則絕對是懷有好意。主要還是董卓陣營裏頭,根本就沒有值得燕清賭上一把的人,那出於謹慎起見,就不可能接受。高順試探道:“那,不見?”郭嘉毫不猶豫道:“但見無妨。”燕清點了點頭:“我正有此意,姑且就瞧瞧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吧。”要真有什麽陰謀詭計,他也好早作準備,省得一直擱著這事兒。郭嘉挑眉:“那可不是什麽賣藥葫蘆。”燕清這才發覺自己又不留神說溜了嘴,橫豎也不是不得泄露的天機,頂多被郭嘉覺得是句怪話,便也沒怎麽在意,隻眯眼掃了郭嘉一下,旋即揚聲道:“帶他進來。”親衛在帳外恭敬應了:“喏。”不一會兒,那肩負重任的李儒府下主簿,便慘白著臉來了。隻帶著寥寥幾人進到敵軍本營,被一幫魁梧高大的兵士們行不善的注目禮,他原本就十分害怕,一想到一會兒要見著連主公都拿他毫無辦法的那魔頭,腿肚子都要不爭氣地打哆嗦了。結果一掀帳幕,就發現燕清帳下文武基本到齊,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他渾身頓時抖若篩糠,連燕清都覺得他實在可憐,不忍再嚇唬這多半也是不討上司喜才被派來的倒黴蛋,堪稱和顏悅色道:“董卓派你來,是為何事?說罷。”燕清生得極俊美,氣質又超然脫俗,現麵上淺淺含笑,眉眼微彎,眸光溫柔和煦,好似神仙中人,叫主簿當場就看呆了。這真是傳言中連主公都發怵的魔王似的狠戾角色?他不禁癡癡望著,不知挨了呂布多少記銳利駭人的眼刀,才一哆嗦反應過來,結結巴巴道:“某、某是來向司空大人道道道賀的。”燕清優雅地端起茶盞來,另一手輕揭了蓋,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小口,潤潤嗓子後,不置可否道:“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