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再不肯多飲,將席散了,好退下休憩。燕清讓人送熱水來了屋裏,又極少有地在婢女伺候下沐浴完,換上寢服,趔趔趄趄走到床畔,卻不知為何毫無睡意,隻呆愣愣地坐在床頭。少頃聽得門前有人說話,旋即輕叩聲響起:“主公?可是已睡下了?”是荀彧的聲音。燕清雖不太清醒,卻下意識地正襟危坐,感覺就跟被老師抽查考試一樣,確定看著沒問題了,方道:“尚未,請進。”荀彧告罪一句,推門而入。燕清微眯著眼瞧去,就看到荀彧非是一人過來,背後還跟了個喝得滿臉通紅的郭嘉,不由啊了一聲。“二位還不歇息麽?”燕清腦子遲鈍,便不說快了,隻慢慢道:“尤其文若,一路來怕累得狠了罷。”荀彧不著痕跡地觀察長發披散的燕清一陣,確定他是真醉了,不便秉燭談事,就莞爾道:“無事,不過奉孝有些鬧騰,非要與主公共眠。”郭嘉醉眼朦朧,忽打了個酒嗝,在荀彧還說話間,就一下撲了上去。燕清條件反射地一避,郭嘉身子就嫻熟一滾,將榻上的那顆軟綿綿的大白枕頭給抱在了懷裏,翻到了裏頭。燕清茫然片刻,才意識到這酒氣衝天的一坨,已毫不客氣地占據了他熏香過、還放了暖水袋的溫暖被窩,禁不住磨了磨牙。“人已送到,容彧告辭。”荀彧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微微一笑。隨他翩翩然地一走,其衣袍上所留的沁人肺腑的香氣也遠去了,燕清呆坐片刻,不由自主地就鬆了口氣。轉身將郭嘉隨意往裏一踹,瞧著他軲轆軲轆地滾了幾圈,咚地一聲撞到牆上,才停下來。燕清不由解氣一笑,撚滅了燈,自己也躺下來。對曆史評價完美得快無可挑剔的荀彧,燕清之前秉持的態度,是可遠觀敬佩,而不敢輕近肖想。這會兒荀彧主動投奔,自請為他效力,他感到受寵若驚之餘,也生出了不小的壓力。倒不是荀彧周身氣質多有壓迫感的緣故——在燕清帳中,在以氣勢攝人這方麵,呂布若稱第二,怕無人敢居第一。荀彧容貌俊美,優雅穩重,謙和如水,又不失明朗清湛,決斷魄力。不愧為世之名士,美玉君子。對這品行至為高潔之人,燕清卻本能地有些犯怵。不但手不敢摸,背不敢碰,連開個玩笑,也得三思而開口。以前還以為是誇張或是刻意抹黑的一些記載,現也能理解:史上的曹操分明身為君主,卻對臣下崔琰心生敬畏。這一夜倒是好眠,隻是在睡夢當中,燕清模模糊糊地,仿佛聽到郭嘉壓低了聲音,鬼鬼祟祟地問:“主公認為,文若如何?”燕清不假思索,就將曹操對荀彧的評價給原封不動地搬了出來:“吾之子房也。”郭嘉:“呂將軍如何?”燕清毫不猶豫:“吾之腹心也。”郭嘉默了一默,又問:“那嘉又如何?”燕清好眠正酣,已被問得有些不耐煩了,便翻了翻身,隨口道:“形是主臣,情同父子。”郭嘉:“…………”燕清在辰時醒來,身邊已沒了人影,隻得餘溫尚在。隨意一掀被褥,帶出某人留下的酒臭陣陣。他素來喜潔近香,這下不由痛苦地低吟一聲,坐起身來。覺得頭有些沉,便讓人端了醒酒湯來,隨意問道:“奉孝醒那麽早,往哪去了?”婢女小心答道:“回大人,郭別駕往書房去了。”燕清眸光微微一滯,麵色如常道:“可用過膳食了?”婢女低低應道:“回大人,尚未。”燕清不置可否,在沐浴洗漱完後,便命廚房將備好的膳食,送去書房,自己先去了。郭嘉鮮少勤奮,忽反常至此,怕是遇什麽大事了。結果燕清卻是多想了——軍中並無大事發生,倒是郭嘉像吃錯藥了似的,變得無比勤奮起來。這稀罕光景,頓讓燕清既感驚奇,又感欣慰。——一個好榜樣的作用,竟然如此之大!荀彧慣了在寅時起,在這段時間裏,已將燕清勢中狀況摸清大概。居然連性情偏於跳脫的郭嘉,都被留下駐守本營,他對這人才的匱乏程度,也是有了深刻了解了。見燕清來了,便道:“彧聞兗州有一賢才,隻現今不知何在,主公不妨派人去鄉間尋問一番。”對這似曾相識的話語,燕清不由一愣,並不急問此人是誰,而道:“此人是東郡東阿人,還是淮南成德人,還是潁川許縣人?”荀彧微訝,不由看了埋首於案卷、對此宛若未聞的郭嘉一眼,以為是郭嘉曾向燕清提過,欣然回道:“正是東郡東阿人,想必主公已知他名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