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陳燕西不辭而別,傅大師需要平均每兩天造訪一次金何坤,生怕這位爺做出失智的舉動。逐漸地,他發現坤爺非但沒表露生氣,小日子過得還挺自在。按時上班飛航線,下班回家看電影。無事就在拳館報道,氣色好得不得了。“別開導我,說了我沒事。”金何坤開車帶傅雲星兜風,從城南到城北,有條不紊地為影集籌備素材。“他要走就走,我也想通了。這種太自由的人,抓不住。”“抓不住就算了,抓太緊,別人反而覺得你很煩。自討沒趣麽,我又不是傻逼。”傅雲星哎一聲,“你這話聽著帶情緒,心裏分明是有怨。”“我沒有。”“你有。”“沒有。”“你真的有。”金何坤皺眉,嘴裏咬著半截煙。他單手搭在車窗上,瞧一眼傅雲星,“隨你怎麽想,你說有就有。”“我無所謂。”“真無所謂?”傅雲星笑眯了眼,棒球帽反戴,嚼著口香糖。“這次真不再追過去了?”“有一有二無再三,洞穴潛是最後一次,我說得很清楚。”“明明就因為賀任驍那件事鬧別扭,幹什麽鬧這麽僵。人賀少如今追求真愛,你倆口子在這兒高|潮什麽,趕緊和好算球。”傅雲星調侃道。金何坤卻篤定地說:“不是。根本原因不是賀任驍。”傅雲星一挑眉,示意他繼續說。“陳燕西太自由,有些東西刻在骨子裏,我不反對。但他不能這樣,不能在明知有人牽掛時,還選擇隱瞞、掩飾甚至不告而別。”“我承認做人不能雙標,上一次是我先走,但我至少給他說明去向。陳燕西怎麽做的?甚至連他去自由城參加比賽,都是唐濃告訴我的。”“我他媽存在感在哪裏,他有沒有考慮過?!”金何坤本著不生氣、講道理的原則。說著說著脾氣卻直管往上衝,忍不住狠拍方向盤一巴掌。“哐”地巨響,嚇得傅雲星差點咬到舌頭,趕緊把口香糖吐了。“別氣別氣,坤爺別動怒。”傅雲星默念幾句阿彌陀佛,“問題是他不說你也知道啊,陳燕西在潛水圈那名氣,有什麽風吹草動,公眾號第一時間報道。”“你龜兒子心底鐵定偷著樂。金何坤,你敢說他奪冠、他刷新記錄、他意氣風發的樣子你不喜歡?你敢說,我就敢信。”金何坤沉默地開車,傅大師問話刁鑽,有意往你心坎兒上戳。戳一次不夠,得將你搞得啞口無言,直麵內心真實想法才罷休。坤爺清楚,他確實喜歡活躍在賽場上的陳燕西。似水淵之王,是來自深海的陳先生。所以他閉口不言。車子開上高架橋,秋風攜落葉。細斜雨絲躺在擋風玻璃上,隨著雨刮器不斷變換形狀。涼意順著窗口從駕駛座飄進,又從副駕飛出。傅雲星被吹個透心涼,下意識裹緊外套。“其實陳燕西或許有自己的苦衷,不如等他回來,看他怎麽解釋。”“你倆也不能一輩子不見麵,是不是。”金何坤的眼神釘在不遠處紅綠燈上,幾不可聞得“嗯”一聲。傅雲星撐著頭,“那你會看他的比賽直播麽。”良久,風帶走一句輕輕的歎息。“會。”舍不得。仍然舍不得。翌日正式開賽。陳燕西排在第一深度團第四位出場,從賽前會上了解到自己的ot時間*。他與陸潔將會同時下水,及一名意大利選手。aida團隊賽3-pack,分f(恒定配重無蹼)+fim(攀繩自由沉降)+cwt(恒定配重有蹼)三個項目。成績以下潛深度計算,1米1分。最終核算總分,並參加排名。陳燕西經過裁判確認,進入比賽區開始熱身。他穿著深藍濕衣,身型完美勾勒,戴上麵鏡,於船上踱步。熱身訓練可以做,也可以選擇不做。通常會活動橫膈膜,使它保持柔軟。陳燕西在下水前,盯著海天交接處。一線飛機雲從他頭頂橫跨而過,直直墜落在大海盡頭。方才有一架飛機從這兒經過,陳燕西想,金何坤此時在做什麽。他滑入海中,靜靜漂浮在水麵上,將慵懶與平靜發揮到極致。船隊垂下幾根繩索,教練員將運動員緩緩推至各個繩索前。陳燕西在這個空當裏,思及好幾年前的自己。那時他膽子比天大,在海裏失去方向感,是最為喜悅的事。意味著他可以肆無忌憚,甚至有勇氣從此不上岸。陳燕西不喜歡潛水電腦提醒深度,不喜歡聽見滴滴響,不喜歡腦海裏那個聲音:該返回、該停靠、該結束了。他認為勇於去觸碰“一去不複還”的臨界點,才稱得上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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