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燕西抬頭望著前方洞穴,天光隱現。他們額前四道探照燈,亮如炬。不時有碎石往下滾落,墜入深深洞穴裏。肩背生疼,陳燕西顧不上查看。數天他隻想明白一件事——原來人生並非無牽無掛。回據點的路上下起雨,水珠從窗縫飄進,打濕陳燕西肩膀。天色已晚,山的輪廓在水簾中模糊。遙遠有幾家炊煙,嫋嫋飄升。歸巢之鳥偶爾鳴叫,混著雨聲,格外清晰。張山開進裝備庫,說等會兒一起回去。陳燕西擺手,他急著回房查看後肩情況,便冒雨飛奔。別墅不遠,雨勢卻很大。沒幾分鍾,陳燕西渾身濕透。冰涼雨水從領口鑽進去,激得他打顫。陳燕西脫下浸水的衝鋒衣進入客廳時,忽察覺氣氛不對。他轉頭往工作台看去,先是一個行李箱,再是一人背影。熟悉的背影。那人頭發剪短,穿風衣。身姿頎長挺拔,天生的衣架子。錢於洪瞧見陳燕西,熱情洋溢地大聲招呼:“小陳,你看是誰來了。”那人就回過頭。兩人對視時,陳燕西遽然渾身發熱。分明前一刻還冷得不行,如今又似被岩漿炙烤。他細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水,眨眼時很沉重。陳燕西嘴唇哆嗦,咬了咬牙。那人看見他,先是一皺眉,再二話沒說地大步走過來。他邊走邊脫外套,一把將陳燕西裹進去。溫熱罩上來時,陳燕西有點控製不住鼻酸。他問:“.......金何坤,你怎麽來了。”“事不過三,這是最後一次跟著你。”金何坤將陳燕西的頭發往後一擼,手指撫在他的眉骨上。低音炮依然是低音炮,醇厚得叫人心髒亂跳,“我不是來妥協,我是來找一個答案。”“換季易感冒你還淋雨,不要命了。”“你別這樣。”愈是溫柔,愈是意難平。陳燕西抹一把臉,偏開頭,“別這樣啊,金何坤。”他聲音顫抖,似被萬千刀刃在心尖上,溫柔地捅開了一道口。第四十四章 “嘶,輕點。”陳燕西咬牙,衣衫半退到腰際。他趴在床上,金何坤坐在床沿,正給陳老師上藥。刺鼻的藥水味擴散,金何坤以手掌走過陳燕西右肩與後背,喉結滾動。“金剛不壞之身?特牛逼?老師,還知道疼啊。”“知道疼你也不吭聲,知道氣瓶多重麽。我看你這次行動不死也殘。”“沒盼頭。”“是沒什麽盼頭,”陳燕西被坤爺揉得火辣辣疼,他舒口氣,待藥水浸透肌膚,再穿上襯衣。“你怎麽來了,唐濃給的地址?”金何坤起身,與陳老師保持距離。“我就來看一眼,傅雲星說我需要個答案。我來找找看,如果找到了,我就走。”“找什麽答案。”“看你是不是郭隗,而我哪一天才能登上黃金台。”金何坤的眼神觸及到陳燕西脖頸,那人仰躺在床上,是最誘人姿勢。領子沒完全扣上,大片脖頸往下的肌膚,暴露視野裏。陳燕西說話時,咽了口唾沫。金何坤不由得半眯眼,捏緊藏在兜裏的手掌。“如果我不是郭隗?”陳燕西挑眉道。金何坤抬起下巴,他站立著,目光斜下。那幽幽眼神發冷,或許還有些其他情緒。而此時燈光昏暗,嘴角那點似笑非笑都意味難明:“你不是,我就走。”“然後放過你,放過我,去過自己的生活。”“聽起來不錯,”陳燕西笑,心頭驟然一緊。他抬手蹭了蹭鼻尖,掩飾慌亂。片刻,陳老師再抬頭,唇弓彎得恰到好處,“準備找什麽樣的下任,清純點還是懂事點。”“我要說按照你這樣的找呢。”金何坤靠著書桌,隨手翻一本資料。上麵寫著陳燕西密密麻麻的筆記,看來最近很忙。陳燕西沉默,認真盯著金何坤。後者瞥他一眼,試圖打破這氣氛,“開個玩笑,意思你得反著理解。”“二十九歲識人不清,三十歲就該成熟點。再怎麽找,也不能是你這樣兒。”“對不對。”一口怨氣堵在喉頭,陳燕西想拚命呼吸,又怕暴露情緒。他有些搞不懂金何坤此次所來為何,隻知自己快瘋了。他分不清金何坤哪句甜言是真,哪句毒語是假。大半年的相處並未讓他們見識到真正的彼此,僅在走向“真實”的路上邁出一步又一步。陳燕西說:“坤兒,你要真對我.......很失望,你現在就走。”“你說咱倆好,我答應你。然後你說咱倆算了,我也答應你。自始至終,我覺得你值得,所以從沒對你提出異議。你送我隕石那天,我說你不飛也就算了,我養你。”“坤兒,我知道不容易。為什麽要下潛,為什麽要去那些危險的地方,為什麽在明知死亡很近時,還要不管不顧迎上去。不潛水的人不明白。我試圖去解釋,試圖帶你去感受。但你最終不明白,我也不怪你。坤兒,我陳燕西沒辦法叫所有人都明白我為什麽要這樣做,有時候解釋多了也很煩,所以我不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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