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大禍臨頭


    別人家祭祖,都是逢年過節的時候,安平懷氏卻在不年不節的九月十九祭祖。那是因為百年前的九月十九日這一天,懷氏的祖先從遙遠的北方南遷,落戶安平,從此開始了懷氏從艱難創業到恢弘百年的這段曆程。


    懷氏每年祭祖,不僅是家族內的大事,也是整個安平每年一度的盛事。因為在這一天,懷氏不僅會在各大寺院道觀開粥濟民,還會將城內最大的三處戲樓包下來,延請三百名與懷氏曆年來關係深遠的安平本地人聽戲喝酒。


    所謂的關係深遠,可不光是指那些有世交或生意上往來的比肩之家,大部分獲邀的人,都是懷氏各行生意的老主顧,比如城南的馬鐵匠,就是因為堅持常年在懷氏的調料行買鹽,就在去年受邀去鳳鳴樓聽了魁紅玉的一出《精忠記》,美得他見人就炫耀,整整過去一年時間了,去他鋪子裏打鐵的人還是會聽他搖頭晃腦地讚歎:“魁紅玉的扮相那個美喲…美得我連氣都喘不過來了…你沒聽過魁紅玉的戲吧…”。


    因此每年從入秋開始,安平城的百姓便議論打探,今年有誰收到了懷氏的邀請,是在懷氏飾行買了那對最昂貴玉鐲的孫家太太,還是總在調料行打醬油的西街董奶奶…


    在懷氏族內,要拜祖祀神掃墓,恭謝祖先的厚恩遠德,為後世子孫創下這份宏大的產業和優渥的生活。這個過程說起來,兩句就結束了,但是之前卻要經過細心而繁瑣的準備。


    打個比方,傳說懷氏開業的.祖先愛吃油包,每年祭祖,油包是必備的供品,這油包的烹製就有很精致的講究。麵粉必須是由祖田春收時割下來的第一鐮麥子磨製的,餡料裏的豬油,是在過去的一年裏用清純的泉水和上等的蜀粉喂養出來的豬,祭祖的前一天殺了煉製出來的。拌在豬油和白糖裏的核桃仁,更是遠從通西深山中采摘運送回來的野生大核桃。


    以往的幾年,樂以珍就感覺了懷.氏的祭祖活動是如何的隆盛。每到九月份,老太太和沈夫人、各房的太太小姐少奶奶們,都會忙得團團轉。但是那時候樂以珍沒有資格插手任何與祭祖有關的事項,她是懷家的庶婦,祖先要享用的東西,她是沾不得手的。


    今年卻大不相同,她一下子從.一個靠邊站的小姨娘,變成了這一個大家族的當家人,內裏外頭的事情,件件需要她操心過目。一入九月份,她就已經忙得腳不落地了。


    彼時,懷遠駒雖然經過幾次的反複,因為樂以珍看.管得嚴厲,再沒機會沾染西土,漸漸地煙癮就戒得差不多了。樂以珍調了幾個得力的人去帽兒胡同,精心地調理懷遠駒的身體,隻為讓他在祭祖的那一天,精神煥地出現在祭典上。


    懷遠駒也同意在祭祖的前一天回府裏去,他對自.己目前的狀況還是蠻有信心,自從他接了懷氏產業的管理權,每一年的祭典儀式,他都是與五老太爺並肩領祭的,今年他也不想錯過。


    樂以珍在城西的那處小宅院兒已經修好了,隻.剩下室內的布置裝飾,等著她去定奪。可是為祭祖的事,她忙得整整瘦了一圈,根本沒有閑心思去理會這件小事。


    她的主意,是將.這件事擱到祭祖以後,或者幹脆等到明年開春,反正那宅子她很少去住。可是郭元鳳聽說這件事後,主動對樂以珍說道:“二太太隻管忙大事,這樣的小事就交給我吧。秋季涼爽,正適合裝潢屋舍,二太太隻告訴我喜歡什麽樣的格調,我讓人去做這件事,保證讓您滿意。”


    樂以珍見她說得真誠,也就由她去做了。


    祭祖是大事,馬虎不得。因為沒有經驗,懷遠駒又不在家裏,樂以珍正經無措了好一陣子。三老太太高氏在這個時候,倒是體現出她做為懷府老人兒的優越性來。雖然事事不容她沾手,不過有她偶爾的幾句提示,對樂以珍還是很有幫助的。


    這讓樂以珍對三老太太的認識有了些改觀,自從老太太過世,樂以珍總覺得一向安分守己的高氏,有些蠢蠢欲動的跡象。


    好在樂以珍聰慧,有老人可供谘詢,有舊例可供依據,一應事項倒也進行得井井有條。外間的事,由懷明弘帶著一班族內子弟安排布置,也都不比往年遜色。


    眼看著一切準備停當,離祭祖還有兩天。


    那天中午,樂以珍吃過午飯,去祠堂看了一回匠人們紮道場竹棚,又去了一趟大廚房,按冊清點了獻供祭品的材料,叮囑廚房管事的千萬不可出錯。


    這兩件事忙完,暫時還沒有其他要緊的事需要她馬上到場,她感覺有些累,便想回房小睡一會兒。剛剛走到樂熙院門口,冬兒從側旁急急地趕過來,對她說道:“二太太,剛剛二少奶奶捎話回來,說城西的宅子今天就收拾停當了,讓二太太過去瞧瞧,看哪裏不滿意的,還來得及改。”


    樂以珍這才想起這一樁來,自從交待給郭元鳳裝潢城西私宅,一晃眼大半個月過去了。郭元鳳大概是見她忙亂,從不跟她提這件事。今兒頭一次說起來,竟是要完工了。


    她停下來想了想:“既然都交給了元鳳,我就沒有什麽不放心的,那邊我也很少過去,簡單實用便罷,我就不用看了。”


    冬兒上前攬住樂以珍的胳膊,殷勤地笑道:“二太太可別這樣說,以後二太太在家裏呆得悶了煩了,時不時地過去住一日半日,豈不是一個散心的好去處?所以那邊的布置,還是要合二太太的心意才好,反正坐上馬車,也就是半個時辰的功夫,二太太還是過去瞧瞧吧。”


    冬兒邊說著,連扶帶推,樂以珍一時竟沒有拗過她,往府外的方向走出去好一段兒:“哎呀!你還是這樣!快鬆手,我自己走還不成嗎?”樂以珍笑嗬嗬地打開冬兒的手,心裏琢磨著看就看吧,那地方對自己有著特殊的意義呢。


    於是坐上馬車,往城西而去。


    她著實是困乏了,剛剛出了府門,她就開始打瞌睡。玉荷沒有跟來,車上隻有她和冬兒。冬兒給她搭一條薄毯,輕聲說道:“二太太這是困了呢,你先睡一覺吧,等到了地方,我喊你起來。”


    那薄毯往身上一蓋,暖暖洋洋的,越困得不行。樂以珍便“恩”了一聲,雙眼一合,睡了過去。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樂以珍腦子裏是清醒的,知道自己要去城西看宅子的裝修,也知道家裏有好多的事在等著她拿主意,她感覺到自己睡了好久,努力地想要醒過來,可是不管她怎麽使勁兒,就是動彈不了,喊人又喊不出聲音來,急得她在睡夢裏,直哼出聲。


    一陣嘈亂的吵嚷之聲,終於將樂以珍從夢魘之中拖了出來。她費力地睜開幹澀的眼睛,往四下裏一瞧:咦?這是哪裏?


    一張香枝木的月洞雕花床,四周是嬌粉色的輕紗床幃子,上麵繡著豔紅的鴛鴦戲水圖。床上鋪著水綠色的緞子被褥,那緞子上繡滿了繁複錦簇的各式連枝花卉。


    樂以珍睡意朦朧之間,入眼所見之物,給她一種錯覺仿佛她到了哪間花樓楚館,進了哪個姑娘的芳閣,濃香粉脂,豔色逼人。


    她有些迷惑,豎起耳朵聽那喧嘩之聲,是從屋外傳來的,越吵越近,竟似正往她這間屋子而來。她下意識地感覺到情況不妙,趕緊起身,準備披衣下地,看看自己到底身處何地。


    還沒等她走到門口,隻聽房門“哐啷”一聲被人踢開,一群人烏泱一下子湧進屋來。樂以珍披衣愣在當地,定睛一瞧,前麵打頭的,竟是一群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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