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情感理智


    樂以珍認真是將自己關在客房裏,除了吃飯,幾乎不出屋子。她在等朱璉廣和丁夫人的消息,她用看書和寫字來打等待過程中的焦慮和不安。


    隨從們得了一天的空閑,都出去轉街了。樂以珍見玉荷也躍躍欲動,就把她也打出去了。客棧裏有小二伺候茶水,她將門一關,睡足了覺就翻翻書,也難得輕閑了一天。


    雖然她看起來悠閑安靜,其實她的內心卻在翻江倒海。她一直在後悔那天晚上傘行裏,她縱容自己的行為。情感這種東西有時候就像是洪水猛獸,關緊了閘門不放出來,那就一直太平無事。可是一旦放開了閘門,想要再收回來,就是一件很難的事了。


    從懷明弘這幾天對她的態度,就證明了她的這一點擔憂。他對她的情意幾乎就明著寫在臉上了,貼身侍候的玉荷怕是已經有所察覺,再繼續這樣下去,跟隨來的人都會看出來二人之間的暗流湧動。


    人言可畏,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讓自己背上不倫的罪名,那會給夢兒和實兒的成長帶來無法估量的壓力和陰影。


    她告戒自己,一定要繃緊心.裏的那根弦,不可以再鬆馳下去。京城的事情辦妥,立即起程回安平,隻要有她的孩子在身邊,她就能很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處境。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另外.一回事。當她在客房裏無意識地亂翻著書,聽到隔壁房間的門“吱扭”一聲打開,又“吱扭”一聲關上,她感覺自己的心就像被那扇門夾住了一般,又皺又痛。


    等到第三天,先是丁夫人那邊.有了回信。丁夫人果然是做得了男人的主,為了她的翠鷺鳥兒,這位夫人給她的丈夫出了一個主意趁皇上不在京裏這段時間,迅查抄一批已經掌握的屯有私鹽的商戶,法不責眾,等皇上巡狩回京,麵對這一大批的私鹽商人,匯通銀莊就不會那麽顯眼了。


    樂以珍備了厚禮,親自上門謝過丁夫人,並在丁夫.人的引薦下,見到了鹽政丁子乾。有句話俗話叫“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那笑臉人是一個美麗的女子。丁子乾對匯通銀莊再有怨氣,自己的夫人已經收了人家的禮,樂以珍又真誠地向他賠禮道歉,他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一個大的隱患解決掉,剩下的事就隻有等著朱璉.廣上請恩赦的結果了。如果皇上不肯開恩,那麽就隻有指望佟掌櫃翻供,刑部重審了。


    總之事情已經在向好的方向運作,所有的人都.鬆一口氣。隻有樂以珍一個人繃得緊緊的,不防別人,單防懷明弘。


    懷明弘為此整.日鬱悶,嶽掌櫃和跟來的夥計拉他去喝醉,他便喝得酩酊大醉。深更半夜回到客棧,所有人都睡下了,他一個人鬧酒鬧得坐臥不寧,便跌跌撞撞地出了屋,去敲隔壁樂以珍的客房門。


    屋子裏主仆二人早就躺下了。玉荷心中無事,睡得很快。樂以珍側麵衝裏躺著,豎著耳外麵的動靜。懷明弘和嶽掌櫃一幫人腳下絆蒜爬上樓梯的聲音,客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當她自己這間客房的門響起的時候,雖然她早有準備,還是抑製不住地渾身一顫。身邊的玉荷被驚醒,含糊地問一句:“誰呀?”


    回答她的隻有一陣緊似一陣地敲門聲。樂以珍的心“嘭嘭”跳著,手心在被子裏捏出了汗,心裏暗罵懷明弘衝動,行事越來越放肆,越來越不象話。


    敲門聲越來越大,玉荷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起身點燈,披上身服,請示樂以珍一句:“二太太,你看…”


    樂以珍一咬牙:“放他進來!再不開門,整間客棧的人都不用睡覺了!”


    “是!”玉荷趕緊走到門邊,她剛剛拉開門栓,門便從外麵“謔啷”一聲被推開了。懷明弘惺忪雙眼衝進來,直接撞在了玉荷的身上。


    “二少爺!”玉荷一把扶住他,送他到桌邊坐下來。樂以珍已經披好衣服,當著玉荷的麵,這種狀況實在是讓她很尷尬。


    她強壓住心中的惱意,起來給懷明弘倒一杯茶,溫和地說道:“二少爺喝多了,應該早些安歇才是。”


    懷明弘扶著倍感沉重的腦袋,噗出一口酒氣來,然後熏熏然地說道:“不多不多,我還能從隔壁走過來,還能認出你和玉荷來,我喝得不多…我有事跟你說…”


    玉荷機靈,趕緊拎起茶壺:“這茶都涼了,我下去向值夜的店小二要一壺熱茶來。”然後她出了屋子,順手掩上了房門,屋裏便隻剩下樂以珍和懷明弘二人。


    樂以珍把臉往下一掉,生氣地看著懷明弘:“我當你是個行止有度的人,怎麽你如此衝動莽撞?你再這樣下去,我們倆兒都要陷入窘境,你就不能克製一些嗎?”


    懷明弘使勁地抹了一把臉,努力地想要鎮定下來跟樂以珍說話,結果一張嘴,舌頭還是打結:“我克製…聽你的…我克製…我還記得那年在淮安,我收到二姐的信,告訴我你有了身孕,已經住進了群芳院。那個時候我就很努力地克製自己,忍住了立即打馬回安平的衝動…後來我生了病,回到家裏的時候,你正懷胎十月,麵臨生產,那時候我也是努力克製,忍住拉上你逃出懷家的衝動…”


    “在我成親的那一天,我心裏那個堵呀…我恨不能沒有拜堂就咳血死掉,可是我克製住了逃婚的衝動,順從地拜了堂…我無時無刻不在克製自己的內心願望…如果我當初早回家一個月,早一些遇上你…也許事情就會朝著另一個方向展…”


    “你不要回頭想了,過去的事不可逆轉,哪裏有什麽如果?你安心接受現實吧,不要再做無謂的幻想,你要是再糊塗下去,不光是我們兩個人,好多人都會麵臨困境,太太、元鳳、夢兒和實兒…”


    樂以珍一提這幾個人,懷明弘一下子被紮痛了,上前拎著樂以珍的肩膀將她提了起來,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恨恨地看著她:“別跟我說這些,我不想聽!這裏是京城!隻有我和你!就說我們倆兒的事!”


    樂以珍被抓痛,皺了一下眉,卻仍是很沉定地回視懷明弘,果絕地說道:“我和你之間,什麽事也沒有…若說有,那就是…我是你的二娘,我有兩個孩子,他們是你的弟妹,我的丈夫是你的爹爹,而我和你的娘親是姐妹相稱…”


    “閉嘴!”樂以珍的話一字一針一句一刀,字字句句在懷明弘身上紮出血劃破肉,懷明弘渾身都著抖,泄般地搖著樂以珍的肩膀:“你太殘忍了!你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說這些?你不如一刀捅死我算了!”


    樂以珍見他有些魔怔,怕驚醒了其他人,便沒再說下去,隻是用一種清明而理智的目光看著他。她的心因為自己的理智而銳利地疼痛著,鼻子一酸,有兩行淚掉落下去。


    直到樂以珍被搖得有些眩暈,懷明弘的情緒才算穩定下來。他看著樂以珍被搖散的頭,看著她臉上靜靜洇開的淚水,一種無奈、悲傷、悔恨的複雜心情令他完全失去了支撐的力量。他跌坐回椅子上,埋在雙臂之間,飲泣出聲。


    樂以珍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感覺腦子和思維又是自己的了。她蹭到桌邊,坐在了懷明弘的對麵,拿著帕子一下一下地擦拭著自己的麵龐,也不出聲勸慰懷明弘,任他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兩個人就這樣對麵而泣,過了好久,懷明弘安靜下來。樂以珍攏好了自己的頭,穩了穩聲音說道:“今天的事,隻此一次,以後再也不要生!我們都是生活在群體當中的個體,個體的意誌總要在一定程度上屈服了群體意誌…你是聰明人,什麽道理不懂?你隻差一點隱忍一點克製…大概因為你沒有孩子吧,等你有了孩子,你看問題的出點就會完全轉移到他們身上,就像我…我現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給我的孩子一個健康的成長環境,不能給他們的人生塗上汙點…”


    懷明弘已經無力言語,他隻是抬起一隻手,輕輕地搖了搖,示意樂以珍不要說了。樂以珍也不想再刺激他,她相信以他的智慧,這點兒道理不會想不通,隻是這次出京,兩個人朝夕相處,讓他有些迷失。等回了安平,一切現實重回眼前,他一定不會如此放肆。


    何況…回了安平,不論他管不管得住自己,她隻要帶著兒女離開,一切的愛恨糾葛就都拋在身後,時間會解決掉一切的問題…


    “玉荷!”樂以珍衝著門外叫一聲。


    “來了!”玉荷裝出一副才剛急匆匆上樓的樣子來,拎著茶壺進了屋子,“二太太要喝茶嗎…哎呀,二少爺睡著了!我送他回隔壁吧。”


    樂以珍一擺手,玉荷趕緊上前扶起懷明弘,半拖半架,將他弄回隔壁。安置他躺下後,她又回來向樂以珍複了命:“二少爺睡下了…明兒可要仔細叮囑嶽掌櫃,出門在外,還有要務在身,怎麽可以灌二少爺酒呢?真不像話…”


    樂以珍聽著玉荷的嘮叨,也不答話,自己爬上了床,掀開被子鑽了進去:“熄了燈睡覺吧,不早了。”


    “好。”玉荷答應一聲,吹熄了桌上的燭火,摸索著上了床,躺下後不一會兒就出輕鼾的聲音。樂以珍閉著眼睛,腦子卻如同有萬馬奔騰,亂哄哄的一團糟。


    一直到天快亮,她才抗不住瞌睡,漸漸地沉入了夢鄉。感覺隻是淺淺地眯盹了一會兒,耳邊就已經響起了玉荷的聲音:“二太太,你醒醒,浩親王派人送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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