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珍坐上馬車,吩咐車夫去延慶王府,她就倚在車|養神。


    坐在她的對麵,斂住自己的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她知道二太太最近煩心的事多,她又沒有定兒的聰慧,出不了什麽大主意,隻能悄無聲息地做好自己的本份。


    樂以珍將手放在胸前戴宗符的位置上,心裏在反複地回味著兩個場景:一個是老太太臨終前,用那種抱憾的眼神看著她,對她說:“…如果這個家落到那個假道士的手裏,我就是在地下閉上了眼睛,也會重新睜開的…”;另一個場景,便是懷遠駒昨晚哀切地抱著她腰:“…咱們回鳳州去吧,你不是一直不喜歡府裏人多事雜嗎…”


    她是不喜歡府裏人多事雜,隻要留在安平,總有這樣那樣的事纏上身來,永遠也不得清靜。鳳州是她心中的一處寧靜港灣,在鳳州的半年生活,是她穿越以來最靜美的一段日子。雖然比起安平大府的赫氣勢來,鳳州的家顯得小門小戶的,可是小門小戶又有什麽不好?她天生就不是那種喜歡高高在上的迷炫生活的女人。


    好吧,如果他想離開,那麽她一定跟隨。雖然她也曾想過,接下老太太交給她的擔子,守住懷氏百年大商巨賈之家的基業,成就懷遠駒的一世奇名。雖然她也曾想過,將自己的兒子培養**,將自己胸前這塊符交給他他成為一代商業巨子。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宏大的理想,尤其是手中掌握了一定的權力,有充分的條件來實踐自己的理想的時候,那理想在心裏就會越地活躍。


    可是回歸到現實中,眼下遠駒對懷氏一族深惡恨痛絕,安平又是他的傷心之地,強留他在此地隻會讓他在痛悔的泥淖中越陷越深。陪他去鳳州,就當是療他的心傷吧,等他心氣複元之後,如果想回來重拾他半生的事業,那自然是好。如果他從此後不想再跟懷氏有任何的瓜葛,那麽她也不介意陪他過小門小戶的日子。


    隻是這符…交誰合適呢?


    她一路思量著車已經到了延王府。她下了車,在門房報了自己的名字,等著通傳。不一會兒府裏走出來侍女,樂以珍認出是漱玉的人,便知道朱廣在府中,心中便安定了幾分。


    那侍女笑引著樂以珍到玉廣就站在門口等著她。見她走過來,朱廣步下台階,迎到她的麵前:“我猜你這兩天就會來。”


    “你麽聰明?那你。我找你幹什麽?”沒有別人在場地時候。樂以珍麵對朱廣。總是非常地放鬆。


    廣伸手往前一指:“你隨我來吧。”樂以珍也不說話在他地身後。往北走了一段路前就出現一座精巧地小院兒。門是虛掩地。


    兩個人拾級而上璉廣當先推門進入。衝著院子裏喊了一聲:“明弘有客人訪你。”


    待樂以珍邁進院門。就看到懷明弘一腳屋內一腳屋外。正欲應聲往出走。見是樂以珍來了。他把住屋門站住。片刻地局促之後。他還是大方地走了出來。迎到樂以珍地麵前。微微一躬身:“二太太…”


    樂以珍被他地恭敬窘住。提上來一口氣。卻沒能說出話來。朱璉廣感受到了兩人之間地尷尬。豪氣地一揮手。對懷明弘說道:“嗨!你也是一個不拘小節地人。這裏又不是你們府上。何必繃著臉弄得如此拘謹呢?自在一些好說話。你這樣。珍兒也不知道怎麽辦了呢。”


    懷明弘這才挺直了腰。往旁邊一讓:“都別站在外麵了。咱們進屋說話吧。”


    朱廣擺手轉身:“珍兒來找你,必是有家事相商,我就不方便聽了,中午留珍兒在這兒吃飯吧,到時候我吩咐人過來喊你們。”


    說完,他幾步出了院子,順手掩上了院門。剩下懷樂二人,懷明弘就比剛才放鬆多了,前頭引著樂以珍進了屋,讓了座。


    樂以珍這才得空仔細地打量懷明弘,現他明顯比上次見時消瘦了許多,神情之間難掩悒悒之色。樂以珍隨即想起另一個正在抑鬱難解的人來,不禁歎了一口氣。


    “…”懷明弘想先開口說話,卻難為在了稱呼的事情上,動了一下嘴唇,沒能說出話來。


    “二少爺既已回了安平,為什麽不回家去?老太太養你一回,臨終前還在念叨著你,你就不想著在她的靈前磕個頭嗎?”樂以珍看著他問道。


    懷明弘端著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強自壓抑了好一會兒,才舒出一口氣來:“等她老人家入了土,我會去看她,在她的墳前謝罪的。”


    “你有何罪?你又何必如此?老太太臨終


    說了,你是她的孫子,她心裏牽念著你呢。她說她也不要恨她,如果你回來了,一定要去給她磕頭,也不枉你們祖孫一場。”樂以珍想起老太太臨死前的囑托來,心中先是一陣酸楚。


    懷明弘聽了這番話,手中的茶杯再也端不穩當了。那茶杯在杯托上“哢噠哢噠”地抖了幾下之後,就要往地上傾落。樂以珍趕緊伸手過去接住,放到了桌子上。


    懷明弘拚命地咬著嘴唇,還是沒能壓製住嘴角的輕顫,最後他將手中的杯托往地上一扔,伏臂在桌子上,將臉埋進了臂彎之中。


    樂以珍也不說話,靜靜地靠在椅背上,看著坐在她對麵的這個男人抖動著雙肩,無聲地抽泣著。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懷明弘才平靜下來。


    他抬起頭來,睫毛上還掛著兩滴淚珠,讓樂以珍想起了初見時那個開朗陽光的少年。她很想勸他幾句,可是近些日子她也是心力交瘁,實在沒有心力再去寬慰別人,便靜默地等著他自己平複下來。


    “會的,我一定會前給她磕頭,我們之間不管有什麽樣的恩怨,這麽多年的祖孫情誼,我也無法輕易地割舍掉…隻是那個家門兒,我是一步也不想踏進去的…”懷明弘抹了一把臉,對樂以珍說道。


    又是一個不願意回去的人!那樣的鍾鳴鼎食、富貴榮華之家,普通人在那威赫的府門口走一趟,都會心生羨妒。而生活在那個家裏的人,卻一個一個地要往出逃。


    樂以珍搖了頭:“老太太的話兒我帶到了,你要不要回去,我也勉強不得。我今日前來,是有事與你商量。


    懷明弘一咬牙關,眸光一亮,絕然:對樂以珍說道:“我猜得到你要說什麽,我現在就跟你表明一個態度,雖然我不願意回家,但我仍然是懷氏長房嫡孫,我的祖母是老太太懷良氏,我的爹是懷家的四老爺,我隻認可這一個事實,其他的人與我無關!”


    無關嗎?如果真的與你無,你又何必一臉的恨意?


    樂珍在心裏暗自惋歎,對懷明弘說道:“你猜對了一半,還有另一件事是你猜不到的…”緊接著,她就將萬成米行被姚參政下公文逼糧的事說給了懷明弘。


    明弘雖然在處理情感一事上顯得年輕,但生意上的事他卻老道得很。樂以珍說完後,他輕叩著桌麵沉吟片刻:“老爺必是不肯去見我外祖父,所以你才會來找我。”


    “對,老爺現在跟你一樣,不願意回那個家。婆婆在他麵前毒身亡,對他來說是一個深重的打擊。雖然婆婆和老太太臨終前皆托我好生勸慰他,不可以讓他從此後一蹶不振,可是我看他目前的情緒,恐怕一段時間內他都難以振奮起來了…所以這繳糧一樣,還得你出麵才能擺得平。”


    樂以珍說到這裏,伸手從衣領裏拿出那塊宗符,“這個東西…其實戴在我身上不太合適,偏偏諸般恩怨擠做一堆,到最後老太太不放心任何一個人,就把它交給了我。昨天老爺跟我商議,要我和夢兒實兒陪他回鳳州,如果我們真走了這一步,這東西我就交給你。就憑你剛剛稱自己為懷家的長房嫡孫,我就沒有什麽不放心的,隻是你應該及早振作起來。懷氏的這份產業,說起來也光關係到我們自家人的榮華富貴,如果老爺撂了手,你也萎靡不振,這份產業真就交到了不合適的人手中,經營不好的話,不知道得有多少人丟了飯碗呢…再說了,你從小到大得到的培養,不就是為了有一天能接手這份產業嗎?”


    懷明弘把捏著眼前的茶杯,靜靜地聽樂以珍把話說完,伸手仔細地撫了撫桌上鋪設的印花桌布,像是要撫平自己皺巴巴的心事一樣。


    然後他把手停在了桌沿上,看著樂以珍:“眼下咱們隻說那逼糧的事,外祖父顯然是不信任老爺了,而他的消息隻能是來自我娘,沈懷兩家的關係,不光是親家那麽純粹,牽一動全身…這中間的關竅,老爺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他對此事甩手不理,果真是對懷家冷絕了心思…外祖父那邊,我去走一趟吧。”


    樂以珍聽他這話,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來。懷明弘的目光在她的臉上駐留片刻,然後說道:“你可瘦多了,氣色非常不好看…昨晚的事,你一定嚇壞了吧?繳糧的事我去辦,你不用擔心,你回府裏去好好歇息一天吧,兩邊都有人關照,你也不用事必躬親。”


    他的語氣中透著關懷的意味,樂以珍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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