櫃上的銅鎖都是大號的,鎖栓都有男人的大拇指樂以珍一椅子砸下去,那銅鎖絲毫未損,倒是椅子“啪啦”一聲散了架。


    周先生和小南隨著那椅子零件落地出的“劈啪”聲,一齊縮了脖子:“二太太息怒。”


    可是樂以珍這一上午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剛剛那一椅子砸下去,她突然覺得心頭無比爽快,於是轉身,抄起門口的一支楠木花架子,掄起來還想再砸。


    周先生也不是那種死頑固的人,本來按以往的規矩,這麽大數額的銀票是要問過老太太的,如今老太太不在了,他要小南去請沈夫人一個示下,也是正常的。


    好巧不巧,趕上沈夫人今天撂挑子,其實他也不知道內院到底生了什麽事,眼下見樂以珍火得砸銀櫃,趕緊躬身擺手:“二太太,您別費這勁了,我給您打開吧。”


    樂以珍這一花架子沒砸下去,擎在半空中頓住了,回頭看周先生:“你肯出票了?”


    “哦…”周先生無奈地苦笑一下,“隻要二太太給我留個底就行,事隨境變,老爺那邊用銀子要緊。”


    小南趕緊上前把樂以珍手中的花架子接下來,擺回了原來的位置。樂以珍在案前一張凳子上坐下來,看著周先生打開銀櫃,取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樂以珍在那出票上簽了自己的名字,拿過銀票來,交給了小南。


    小南急忙告退,回帽兒胡同送銀子去了。樂以珍也起了身,看一眼滿地的算盤珠子,緩和了語氣對周先生說道:“周先生,今兒對不起了,我一會兒找個人來,把你這屋子收拾了,明兒我賠你一架好算盤。”


    “二太太客氣,哪裏敢讓二太太賠算盤?這東西帳房裏多的是,屋子我自己收拾就好。”周先生垂回道。


    樂以珍點點頭。轉身出了帳房。又奔德光院而去。不過這回去地路上。可比來地時候心情好多了。剛剛她舉起椅子砸向銀櫃地時候。心中地鬱結之氣大半都泄了出去。雖然可以想見。未來還有好多煩心地事在等著她。可是此刻。她渾身倒是充滿了鬥誌昂揚地氣勢。


    頭一天這個家裏還是喜氣洋洋地辦著親事。轉天就滿院素縭舉喪。這一喜之悲之間。落差如此之大。府裏地人一時都轉不過彎來。一路所見。大家地表情都是怪怪地。


    樂以珍來到德光院地時候。現除了請來地兩班道士和尚在誦經祈福。其餘地都無所事事。茫然無措地等著有人來主事。見了樂以珍進來。都用一種探究和疑慮地目光看著她。


    樂以珍快進榮壽堂地時候。懷平家地和玉荷兩個人迎了出來。她心裏暗自鬆了一口氣。一直到她走進榮壽堂。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來。她心裏仍是一片空白。不知道有什麽事是需要自己安排地。


    為了掩飾自己地緊張。她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茶。熱茶湯順喉而下。感覺十分帖。她這才稍稍放鬆下來。想了想。問懷平家地:“董媽媽。老太太地喪事籌備到什麽程度了?眼下還有哪些事是當務之急?”


    她話問得含糊。懷平家地回答卻不含糊:“二太太。這是咱們府裏以往舉白事地記冊。從上好幾輩子開始記起。每一位主子過世都是什麽規製。在這裏都找得到。”


    樂以珍一聽還有這東西,心中不由地一喜,接過那冊子一翻,果然懷家曆代主子地舉喪之事,都詳盡地記錄在冊子中。她一邊翻看著,一邊聽懷平家的繼續說道:“眼下靈堂已經搭好,老太太的棺槨是和老太爺一齊備下的,開封請出來即可,各族中親眷、外姓至交,我們家那口子一大早就派人報喪去了,眼下隻剩咱們內裏地一些雜事,香燭火油,車馬紙紮,這些隻需要二太太給出個兌牌,奴婢自會安排人下去領料開工,還有…至交親朋前來吊喪的時候,前院兒好歹有大少爺在撐著,咱們內院兒…”


    “今兒早晨誰在?”樂以珍問道。


    “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眼下都陪太太去了。”懷平家的小心答道。


    正說著話兒,二小姐懷天薇和穀姨娘、尹姨娘一齊走了進來。樂以珍正是需要人的時候,趕緊起身相迎,請她們坐下:“二小姐,穀姐姐、尹姐姐,老太太的喪事是懷府的臉麵之事,可偏偏太太在這時候病倒了,昨兒和今兒這兩重事,府裏地人都累得夠嗆,如果你們肯在這個時候幫我一把,我心中自是感激不盡。”


    穀柔琴溫婉地點頭道:“妹妹用得著,隻管吩咐,不怕我笨手笨腳壞事就行。”


    尹蘭婷也痛快地應下:“讓我做什麽?你隻管說。”


    倒是懷天薇略略地蹙了眉:“二太太找我是為這事


    什麽就以為我肯幫你呢?保不齊太太那邊喚我過去,給你撂挑子?”


    樂以珍衝她真誠地一笑:“我隻是憑直覺,二小姐既是個懂事幹脆的人,平素又聰明能幹,因此我這邊一想起找人幫忙,第一個就想到了你。不過我也無意難為二小姐,如果你有其他地事要忙,我再另找他人。”


    “哼…”懷天薇輕輕地哼一聲,“人都來了,還走什麽走?你有什麽事就吩咐吧。”


    樂以珍衝她感激地一笑:“剛剛正說,親朋至交來吊祭,女眷也沒個人接待,二小姐是咱們家的主子小姐,親自在內院招待女眷,也不會怠慢了客人,你說好嗎?”


    樂以珍這話將懷天薇抬得很高,懷天薇縱然平素沉穩,聽了這話心裏還是挺舒坦地,於是一點頭:“好吧,這活兒我接了。”


    樂以珍謝過了她,轉頭對尹蘭婷說道:“尹姐姐,我讓懷平家的分幾個婆子給你,你帶著這一組人在內院裏四處巡查,看住火燭,不要生意外,同時也監督下人們做活兒,有偷懶耍滑地,手腳不幹淨的,直接交給掌刑的婆子打板子,不必問我。”


    尹蘭婷答應了一聲,找懷平家的要人去了。


    “穀姐姐,這幾天就辛苦你陪我一下吧,你一向處理穩妥,我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你隻管出言提點,也免得我行事失儀,讓人見笑。”樂以珍湊近穀柔琴的跟前兒,小聲說道


    穀柔琴握了一下她的手,輕柔地說道:“你這麽聰明,什麽事都能應付得來,我陪你就是了。


    樂以珍感覺到從她掌心傳來的溫度,心中安穩不少。懷天薇和尹蘭婷領了差辦事去了,樂以珍就在穀柔琴和玉荷的陪伴下,坐鎮榮壽堂。


    一上午,不停地有人來稟事、領兌牌,稍有空閑的時候,樂以珍就翻一翻懷平家的給她找來的冊子,果然看明白不少事情。


    一通忙亂,不覺已到中午,有人把飯端進了榮壽堂,簡單的清粥素菜。樂以珍招呼著穀柔琴,正要舉箸用餐,突然聽見門外一陣吵鬧。


    “什麽事?”樂以珍剛剛端起碗來,又放了下去。玉荷趕緊轉身出去觀瞧,沒一會兒回來了:“回二太太的話,是咱們家大小姐回來了,正在靈堂哭靈呢。”


    “哦…”樂以珍沉吟了一下,將筷子下放下,站起身來,“我去看看。”


    “同來的…還有親家母…總督府的老夫人…好多人在靈堂裏…奴婢隻認出這兩位來。”玉荷趁樂以珍還沒舉步,將事情說完了,小心地看著樂以珍的臉色。


    “湊堆兒來的…”樂以珍自言自語說了一句,又慢慢地坐回去了,皺眉思索著。


    “妹妹,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督夫人又如何?咱們家姓懷,可不姓沈呢,沒聽說有娘家人到姑爺家指手劃腳的道理。”穀柔琴見樂以珍神色間有些不安,出言安慰道。


    “恩。”樂以珍點點頭,“穀姐姐說得對,不管她們來幹什麽,我不出麵就是我沒規矩。”於是她複又站起身來,帶著穀柔琴和玉荷往靈堂去了。


    對於懷家的大小姐懷天蘭,樂以珍進府三年多了,隻聞其名不見其人。她因為是懷家的長房嫡孫女,又仗著母親出身好,外祖是奉西總督,這樣的一層關係,別人也不拿她當一個商賈之家的女兒。因此她嫁得很好,公公是沈同達手下的一位地方官,丈夫也在總督府辦差。


    不過嫁的好人家,規矩自然就多。她要想出府回娘家一趟,那可是千難萬難的。除非娘家有什麽大事生,比如這次老太太過世。


    樂以珍以前就聽說這位大小姐驕氣,因此她在往靈堂去的路上,就在心裏做好了防備。


    一進靈堂,果然見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婦人坐在老太太的靈柩旁,撫柩擦拭眼淚,口中哭著:“老姐姐,你怎麽去的這麽突然呀…”


    而地上,跪著一位素衣少婦,素白緞子的棉氅,淡青色竹繡葉花紋的綾子祅,淡青色的綾子棉裙,臉上未施脂粉,雖然哭得滿麵淚水,可看上去也是麵容姣好,隻是眉宇之間,有一股子淩厲之氣。


    樂以珍先走到那老婦人麵前,客氣地施禮道:“夫人快別哭了,我們老太太在天有靈,也不希望您老人家如此悲傷的。”


    然後她轉身,去扶跪在地上的少婦:“你是大小姐吧?老太太以往總在我跟前兒念叨你,今日她老人家見了你,必是十分開心的。”


    那少婦被樂以珍攙著胳膊,抬頭拭一下淚水,看向樂以珍:“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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