謂一失足成千古恨,說的就是沈夫人當年的情形。


    一次偷歡之後,書香門第出身的沈夫人追悔莫及,稱病將自己悶在屋子裏,大半個月未曾出屋。期間懷遠清幾次托人求見,她都閉門不出。


    可是一個月後,沈夫人卻突然去找懷遠清。因為在她稱病這個把月裏,在懷遠駒日日廝磨在穀柔琴屋子裏的這段時期,她懷孕了。


    她找懷遠清,讓他給自己抓一副墮胎藥回來,她沒辦法留住這個孩子,隻能趁自己還在裝病期間,偷偷地把這個孩子打掉。


    懷遠清卻堅決不同意,他起先軟語哀求,讓她想辦法保住這個孩子。可是沈夫人此時已經完全硬下心來,再不欲與這個男人有任何的瓜葛。於是懷遠清將臉一翻,威脅她如果敢打掉這個孩子,他就將兩個人的私情告訴到懷遠駒那裏。


    沈夫人到此時方知道自己上了這個男人的當,他垂著一鉤美味的餌,自己就是那條饞嘴的魚,如今咬上了鉤,再想鬆口已經來不及了。


    她倒是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她問懷遠清:“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懷遠清也不瞞她,坦率地告訴她是為了報仇:“如果不是老太太心狠手辣,我娘也不會慘死在獄中。當年老太爺對我十分鍾愛,本來我有希望繼掌這份家業,如果不是老太太從中作梗,老四說不定現在還是市井街頭一個小混子,哪裏輪得上他坐享這偌大的一份產業?我不報此仇,如何能甘心?我如今是沒什麽希望了,但是我要讓我的兒子替我了卻這一份願念,也安慰了我娘在天之靈。”


    沈夫人當時不明真相,倒是對他抱有那麽三兩分的同情。雖然後來她知道了,其實是懷遠清的娘先害死老太太地兒子,是他們娘倆兒手辣腹黑,欲合謀奪下這份家業。可事已至此,她明白什麽真相都來不及了,她不能讓自己的醜事鬧開,否則她隻有死路一條。


    關鍵的時候,沈夫人倒還算鎮定,她雖然答應了懷遠清保住腹中的孩子,卻同時要求他離開這個家,否則他若繼續糾纏下去,反正她也活不了,索性大家同歸於盡。


    懷遠清倒未在這方麵難為她。他說隻要看到沈夫人生地是兒子。他馬上出家為道。為兒子修積福氣。兩人商量妥當。沈夫人便在一天晚上。佯裝頭痛得厲害。讓丫頭把懷遠駒從穀柔琴地屋裏叫了過來。


    因為她一向沉靜依順。懷遠駒倒未有他。真就當她是生了病。當晚就陪在她屋裏。那一晚。她頭一次拉下臉來。向懷遠駒邀歡求愛。第二天清晨懷遠駒離開後。她自己悶在被子裏哭了半天。為自己忍不住寂寞。貪一時之歡而悔恨。也為自己丟下矜持向一個男人使媚求歡而羞愧。


    不過事情總算是擺平了。她腹中偷歡地遺種在名正言順地長大。快要生地時候。她佯稱上次給自己接生地穩婆手法不好。讓她格外忍了些痛楚。她捎了信回家。讓她地娘親自來陪她生產。她地娘親沈老夫人真就帶著沈府上慣用地兩位穩婆。來懷府之中照護女兒生孩子了。


    要說懷明弘也爭氣。生生地沈夫人地肚子裏多呆了十天。才鬧著要出來。這下一折算。隻需對外宣稱早生了半個月就可以了。又有總督夫人親自坐陣。因此當懷明弘生下來地時候。府內一片歡喜恭賀之聲。沒有出現任何質地聲音。


    尤其是懷老太太。懷遠駒雖然是她一手教出來地。可是這個養子始終跟存著芥蒂。這讓她對自己地晚年生活心存恐懼。她盼這個孫子已經盼得眼睛都直了。懷明弘一生下來。她心中地小算盤就撥響了-自己一手從繈褓中養大地孫子。總會跟自己親密地吧?


    因此懷明弘甫一降生。就落到了她地手裏。她以沈夫人做月子。無暇照顧孩子為由。將懷明弘抱到自己屋裏喂養。從此後再也沒有還回到沈夫人地身邊。


    這雖然讓沈夫人很難過,但卻讓懷遠清分外的開心。他看到老太太抱著他地兒子,無比疼愛與器重的樣子,心裏別提有多解恨了。他已經預料到未來地結局,他想像著老太太在臨終前那一刻,他在她麵前揭出真相,告訴她一手培養起來的掌家地嫡孫,竟是她最痛恨的仇人-那個被弄進大牢裏的二老太太李氏的孫子時,這位一輩子爭強好勝的老太太一定是


    屈而死。


    他仿佛看到天上有他的娘親欣慰的笑臉,他以一個勝利的姿態,踐行了自己向沈夫人許下的承諾,卷了鋪蓋離開了懷府,到山上修行煉丹去了。


    他不急,他隻等著兒子長大繼承大業的那一天。而這一天,果然讓他等來了。


    本來他去年下山,是因為聽說兒子得了肺癆,心中牽掛兒子,想借口為他做祈福法會,回來探望他。當時府裏為懷明弘的病,一片沮喪憂惶的氣氛。懷遠清看過懷明弘之後,也有些拿不準他是否能挺過這一關。他心中焦灼,想在懷明弘還活著的時候,認下他這個生身父親。可是他尚在心裏轉著主意,想著如何找沈夫人溝通一下此事,卻傳來沈夫人自己踩凳取東西,摔掉了腿的消息。


    他心中暗暗感歎,沒想到這個女人為了躲避出來見自己,會出此狠招,不惜自傷。後來雖然他趁人不備,去過兩次沈夫人那裏,卻什麽都沒談攏,就被沈夫人轟了出去。


    然後,懷明弘的生辰宴當天,懷遠駒與老太太鬧翻,帶著他寵愛的小姨負氣出走。老太太雖然氣得輕,可還算鎮定,回府後立即安排懷明弘見了懷氏族長,拜過了祖先,打算扶他正式接掌懷氏家業。


    懷明弘去宗祠拜祭的那一天,懷遠清身為懷氏族人,也在一旁觀禮。當他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出落得一表人材,在族人們羨慕與欽賞的目光下隆重地行了祭禮,正式成為懷家的當家人時,他興奮得渾身都在熱,腦子也高興地暈乎乎的。


    每每人會在這種情況下,做出一種魯莽的事來。懷遠清隱忍了十幾年的時間,卻在那一天忍不下去了。他十幾年一直設想著等懷老太太要臨終的時候,他在她的麵前揭露真相,讓她含恨而死,讓她死了也不得安寧。可是那一天,他卻改了主意,他等不到老太太死的那一天了!他需要馬上讓所有人都知道,懷家這個有出息的孩子是他的親生兒子,懷老太太這麽多年費盡心血養育的是他的兒子!


    他想象著眾人知道此事後那瞠目結舌的表情,他想象著懷老太太氣到昏厥的場景,他的心裏就無比興奮。於是他毫不遲疑,於第二日找到了沈夫人,要她告訴懷明弘,誰才是他的親爹。


    沈夫人當然不肯,她就算不為維護懷家的安寧,也要保住自己的聲譽呀!兩個人於是吵了起來,懷遠清罵沈夫人是狠心絕情的歹毒女人,沈夫人則斥懷遠清是狡詐陰謀的小人。


    而兩個人的對話,則完全落入了來探望沈夫人的懷明弘耳中。


    懷明弘如遭五雷轟頂,屈辱感和刹那間對身份的迷失感讓他憤然轉身,逃出那間屋子。急亂之中,他撥倒了門邊的一隻銅鶴插花瓶,驚到了屋裏的兩個人。他們一齊衝了出來,看著懷明弘象一匹受了刺激的烈馬,迅猛而憤怒地急奔出去,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之中。沈夫人徒然地喊了幾聲,卻沒能叫回她的兒子。


    第二天,懷明弘就從懷府中消失了…


    當那個一直在雲裏霧裏若隱若現的事實如此清晰地呈現在樂以珍麵前時,她感覺胸口堵上了一團亂絮,沉默著,好半天沒有說話。


    懷明弘說完這一段往事,神情憊怠。他伏在石案上,將臉埋在臂彎之間,悶聲說道:“你瞧,我的出生是一個多麽醜陋的因緣,而我的身上又背負著一個多麽險詐的陰謀。自從我知道了真相,我就一直找不準自己的位置,我到底是老太太一手栽培的聰明能幹的乖孫子?還是一個被親生父親用來報複仇人的工具?我如何麵對我的娘親?是該恨她還是該原諒她?”


    樂以珍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歎了一口氣,繼續保持著沉默。


    懷明弘卻被她的沉默刺傷了敏感的神經,抬頭看她:“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


    “沒有!”樂以珍果斷地答道,“你是無辜的,何必自貶自輕?隻是這個事實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過悚異,我一時之間理不清罷了。”


    懷明弘聽她這樣說,咧唇苦笑:“你一個置身事外的人尚且理不清…我跟你說吧,我一直到現在也還是理不清,我始終無法接受我那端賢淑慧的娘親,會做下這種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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