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也不知道懷天薇與懷明弘姐弟倆兒在嘰嘰咕咕說什麽,隻看見懷天薇一邊聽著一邊鄭重其事地點著頭,好象是懷明弘在向她交待一件什麽事情。


    兩人嘀咕完畢,轉回身來,也不管大家充滿疑問的目光,懷明弘向老太太和懷遠駒夫婦再次施了告別禮,提步往車隊前麵的一匹赤紅寶馬走去。大少爺懷明瑞與三少爺懷明輝早就一左一右騎馬等在懷明弘坐騎的兩側,準備送他出城。


    懷明弘攀鞍上馬,提韁催馬那一瞬間,回望的目光掃過樂以珍的臉,那目光中飽含著豐沛的情意,讓樂以珍感覺到一種不想承受的壓力,趕緊垂下頭回避。


    待她再次抬頭時,頭前兒幾匹馬引領著其後五輛馬車組成的車隊,已經行至巷口,一拐彎,很快就看不見了。


    老太太和沈夫人望著懷明弘消失的路口好一陣子,聽到一旁的孫姨娘說道:“老太太,太太,二少爺不過幾個月還會回來的,早上風涼,老太太仔細吹久了頭疼,還是回府去吧。”


    老太太這才歎了一口氣,擺手示意她要回去。樂以珍親自上前推著輪椅,轉身回府裏去了。


    懷府裏的日子繼續如秋日裏的溪水般緩緩地流淌著。樂以珍隻管在老太太身邊盡心盡力地當差,她將德光院的開銷按現代的記帳方式做成帳冊,進項和出項一目了然。老太太的庫存寶貝也被她分類編號,按號入庫,造冊記錄,送人還是借出都清清楚楚,有冊可查。本來下人中象她這樣識文斷字的人就少,再加上她行事有理有據,對人不偏不倚,因此德光院的下人對她沒有不服貼的。


    老太太對她的倚重日漸加深,德光院的事問到老太太麵前,她通常隻有一句話:“你去問珍丫頭。”大家聽得久了,都把樂以珍當成老太太的代言人,有些為難的事情在稟老太太之前,總要先向樂以珍討個主意,這無形之中又增加了她的權威。


    不經意間,懷明弘回淮安已經一個月了。群芳院的那些女人們繼續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爭來扯去,姑奶奶懷靜雪閑得發慌,也去摻和摻和,芝麻大的小事也能被她攪起波浪來,將官司打到老太太和沈夫人跟前兒。老太太除了對自己的侄孫女良姨娘有所偏向外,其他人一律不客氣,被懷靜雪鬧到她麵前的事,向來各打五十大板,誰也撈不著好。而沈夫人對關涉群芳院的事情,一律閉目撚珠,任憑老太太處置,絕無二話。


    尹蘭婷養了一個月的傷,終於可以出院活動了。雖然那一頓板子打得她元氣大傷,卻絲毫不傷她的氣勢,明顯消瘦虛弱的身板上,依然明豔炫人珠翠叮當。逢到給老太太請安的日子,榮壽堂滿屋子的女人中,她的口無遮攔遠遠勝過了羅姨娘,而其尖酸刻薄又壓過了衛姨娘。別人都罵她是豬腦子,挨了打不長記性。隻有樂以珍暗暗奇怪,猜測著尹姨娘的心思。


    那位化身小春老板的浩王朱璉廣再也沒出現過,樂以珍逐漸放鬆了戒備,又因為她在懷府之中已經做得心應手了,日子過得倒也輕鬆愜意。閑暇之餘,她當自己是一名看客,看著府裏的女人們鬧來鬧去,就當觀賞一出古代版的大宅門故事。


    那日老太太醒了中覺。直嚷著心熱。樂以珍便叫人去冰窖取了冰。刨成冰片冰震了一盒地雪梨片。待呈給老太太後。她隻拈了幾片。又說冰得她牙疼。不肯再吃。讓樂以珍拿下去大家分了。


    樂以珍便將那盒冰震雪梨拿到外間。招呼丫頭們來享用美食。大家爭著搶著。倒有一番熱鬧。唯有月兒過來看了幾眼那雪梨。咽了幾口唾沫。又安靜地坐了回去。


    樂以珍見狀。以為月兒一向謙和。不喜歡與她們搶呢。便取來一個碟子。分出一些來給她遞過去:“月兒姐姐也嚐嚐。冰冰涼涼地很提神呢。”


    月兒擺手說道:“你吃就好。不用操心我。我這幾日身上不方便。沾不得涼。”


    樂以珍了然。不再讓她。自己端著碟子吃起來。眼見著碟子就要見底了。她象是突然想起什麽事來了。臉色一變。手下也頓住了。


    她心慌意亂地放下碟子。轉身出了屋子。在院子裏地芙蓉樹下站定。仰頭望著那早已光禿地枝椏思索著。神情有幾分煩擾。幾分不安。


    過了好一會兒,她一頓腳,出了德光院,往懷府的大廚房走去。


    第二天傍晚,大廚房中負責采辦的懷貴來找樂以珍,說上次她要的幾樣給老太太做藥膳的材料配齊了,讓她過去看看。


    樂以珍回了老太太,便和懷貴出了德光院,一路繞過大廚房,出了內院的西角門,來到懷貴家裏。進了屋,隻見懷貴媳婦正在給一位白發老者倒茶,她見樂以珍進來了,趕緊讓座,對老者介紹道:“孫大夫,這是我一位遠親的妹妹,也在這府裏當差的,我剛剛跟你說的人就是她,你給她看看吧。”


    說完,懷貴媳婦很識趣地向懷貴一使眼色,兩個人一齊出屋去了。


    樂以珍在孫大夫的對麵坐下來,神色緊張,呼吸不勻,胸脯起伏著。那孫大夫倒生得一副醫者的慈悲樣貌,看樂以珍這樣,笑著說道:“姑娘不必緊張,我剛剛聽阿貴媳婦說了。你倒是跟我說說看,你哪裏不舒服?可是以前的隱疾發作?”


    原來昨日樂以珍去大廚房找懷貴,隻跟他說自己這幾日身上不舒服,想找個大夫瞧瞧,又叮囑他不要帶進內院,把大夫叫到他家,再去德光院找她。


    那懷貴是樂以珍在懷府之中除了冬兒之外,交下來的第二個人。他能混到大廚房采辦這個美差,自然是因為他頭腦精明,處事得體。樂以珍平素在老太太麵前沒少替他美言,他這份差事當得穩,也有樂以珍的大半功勞。因此樂以珍求他的事情,他向來不問原因,一律照做。


    樂以珍此時麵對孫大夫的提問,更加不安起來,心裏揣著那份憂慮,緊張得麵上肌肉都有些僵硬。她拍拍自己的臉,先從袖子裏掏出一個金鐲子遞給孫大夫:“懷貴跟我說孫大夫懸壺濟世,藝高德厚,讓我深感放心。今日孫大給我瞧病,不管瞧出什麽來了,隻希望您老能夠替我守口如瓶,否則不光是我在這府裏混不下去了,恐怕被主子知道了,性命堪憂啊!”


    她故意將事情說得很嚴重,那孫大夫聽了,不禁麵色肅然,連忙將那金鐲子推回去:“姑娘放心,老朽向來隻管醫患者的病,不喜探究患者的**之事。替患者保守秘密也是行醫者該有的操守,老朽斷不會胡言亂語。”


    樂以珍複又將鐲子推到孫大夫手邊:“這是診金,孫大夫務必收下。我的病…還請孫大夫先給號個脈。”她說完便伸出自己的右腕。那孫大夫見她也不肯說病症,先就讓自己把脈,隻好將脈枕墊到她的右腕下,伸手摸在了她的脈上。


    片刻功夫,孫大夫胸有成竹地鬆開手,收了脈枕後,轉頭先問樂以珍:“看來姑娘對自己的病心中有數嘍?”


    樂以珍聽他這樣說,再看他的神情,隻覺得腦子裏“嗡”地一下子,一顆心刹時便跌落進了萬丈深淵。她對握了一下自己微微發抖的雙手,咬了幾下嘴唇方才能開口說道:“孫大夫不妨直說。”


    “姑娘這是喜脈,而且已經三個月了。怎麽會如此疏忽?都過這麽久了才想起來請大夫呢?”那孫大夫倒不見鄙夷,而是本著醫者的善良心性,責怪樂以珍就醫太晚。


    此時樂以珍已經白了臉,雖然她昨天想起自己已經兩個月未來月事時,就已經有這方麵的心理準備了。可是“喜脈”兩個字從大夫口中肯定地說出來,還是重重地打擊到了她。她隻覺得天眩地轉,有無數隻蜂在她的腦子裏振著翅膀飛。


    為什麽這麽久?第一個月的時候沉浸在身心受辱的悲傷中,成天昏昏噩噩,更何況她身上有傷,天天喝些中藥湯,月事沒來,她還以為是那些藥的作用呢。第二個月便蹦出來一個浩王朱璉廣,一封信攪得她惶惶不可終日,再加上懷明弘總是用他那雙大大的飽含情意地眼睛追著她,她心中諸般糾葛纏繞,根本未留意到自己月事未來。如果不是昨天月兒的話提醒了她,讓她想起來自己已經是第三個月未來經了,她還不定拖到什麽時候才能醒悟呢。


    她以為那晚的傷痛過去便過去了,她會漸漸地調整心態,讓自己淡忘那件屈辱的往事。誰知那不幸卻象是一隻認主的巴兒狗,在她厭棄了它,攆走了它,以為從此後可以不再受它滋擾的時候,它偏偏搖著尾巴又找回來了,而且身後還跟著另一隻髒兮兮醜巴巴的流浪狗。


    樂以珍蒼白著一張臉,坐在那裏想了好一會兒,突然就抓住孫大夫的手腕,急切地問道:“孫大夫,你給我開一張方子吧。”


    “什麽方子?”孫大夫似有預感,警惕地問道。


    樂以珍再次猶豫了一下,最後一咬牙,斬釘截鐵地說道:“打胎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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