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世故圓滑,和他們官府打了這麽多次交道,明顯是覺得他們官府不能拿他怎麽樣。


    水喬幽看完供詞,沒去見人,麵對審問之人請示之後怎麽做,她道了一句,平常他們怎麽做的,就怎麽來,不需要過問她。


    府衙的人看水喬幽平日裏的性子,一直以為她是會反感這種事的人,故而一直沒敢放開手腳。聽到她這話,微微詫異,詫異過後,皺著的眉頭立馬舒展開了,不再耽擱她做事,大步回牢裏大展拳腳去了。


    水喬幽拿著供詞去找了袁鬆,同他匯報了風煙書院一事。


    從他那裏出來,她找了個地方補眠。


    沒過多久,聽到前麵有些吵鬧,斷斷續續的。


    今日府衙的事本來也多,無人來找她,她也沒太上心。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她又看到了自己磕在楚默離臉上的畫麵,耳邊是他的抽氣聲。


    她想起身,人才動,畫麵轉換了,變成了他低頭湊近她,眼前跟著變黑,唇上多了溫熱。


    嘴上的傷口不痛了,而是變成了輕癢。


    她醒神想往後退,眼前明亮起來。


    耳邊仍可聽到吵鬧聲。


    轉了個身,想繼續睡。一有睡意,就看到自己按著楚默離不準他起身,一隻手還摸到了他身上,不一會兒她好像摸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有點硌手,比其它地方還燙……


    夢裏醉酒的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摸到了什麽,可看著夢裏醉酒的自己的她是清醒的,楚默離突然吃痛咬她,她好像知道自己摸到他哪裏了。


    水喬幽再次睜眼,連忙瞥向自己的手。


    手邊什麽也沒有,周圍也是她睡前的環境。


    她按著額頭,坐著讓自己清醒了一會。


    可是手心上似乎還有著不屬於自己的熱度,怎麽也散不掉。


    休息了半個時辰出來,前麵的喧鬧聲還在,她隨便找了個從前麵進來的人問了一句,得知了原委。


    原來,先前那件‘始亂終棄’的案件複審還沒判下來,苦主一家又來府衙鬧了,死者母親說是官府若不讓那女子償命,就撞死在府衙門口,從來到現在,已經要撞好幾次了,弄得好幾個人在門口拉人。


    水喬幽聽了是這事,讓人去做自己的事了,沒再聽後續。


    她找出了石朗和石幫眾人的問詢記錄,都是毫無破綻。


    周全的‘私事’,從上到下也知之甚少,對於他與聚財閣‘大東家’相識一事,無一人知曉。


    今日來府衙的人本來就多,來府衙門口閑逛的人也多,他們鬧出這動靜,惹來了不少人看熱鬧,這不免讓府衙中的人也忙裏偷閑的再次議論起這起案件來。


    逐漸有人走了進來,嘴裏就在說這事。


    水喬幽趁著他們找自己參與之前出了門,然而,走了幾個地方,都能聽到有人在說這個事。她在旁人看到她之前,換了條路走。


    換了幾次,她幹脆去大牢轉了一圈,終於沒再聽到有人說這事,夢裏的畫麵也逐漸從腦中淡化。


    等她再從大牢出來,天色已經不早。


    外麵那又哭又鬧的聲音終於沒有了。


    沒過一會,她遇到了賈剛。


    賈剛其實是特意來找她的,得知她不忙之後,很不好意思地說了自己的來意。


    他上個月添了個女兒,她後日若是有空,他想邀請她去他家吃他女兒的滿月酒。


    這是喜事,水喬幽沒有看不起人。


    但是,一聽到吃酒,好不容易暫時忘了的畫麵又回到了她腦海中。


    看賈剛局促緊張地模樣,她醒過神,應了下來,若是那日有空她一定過去。


    賈剛受寵若驚地走了,過了許久,那些畫麵卻還是在水喬幽腦子裏,揮之不去。


    今日不用她說,大家都知道不能按點下值。


    水喬幽利用飯點回去換了身衣服,又回到府衙。


    進門出門時,吹雪巷的大門口都有人在值守。


    晚上,大家還在審人。她隨便找了地方坐著,慢慢看他們送過來的口供。


    忙了半夜,昨晚上的事情和白日裏的夢境終於暫時不再被想起。


    後半夜忙得差不多了,水喬幽讓大家先回去休息了。


    她走得最晚,出府衙時,看到了時禮。


    時禮身後帶了人,見到她讓其他人先進了府衙。


    相互見了禮,他將手裏提著的食盒遞給了水喬幽,“公子知道姑娘今晚在府衙忙,特意命在下給姑娘帶過來的,讓姑娘不要餓了肚子。”


    水喬幽微怔,覺得這不像是楚默離會做的事。


    時禮見她似乎不願接,將食盒放在了她腳邊,“在下還有任務在身,就先失陪了。”


    他抬手一禮,沒給水喬幽回應的機會,進了府衙。


    他一進門,等著他的兩人將府衙大門給關上了。


    水喬幽看著關上的大門,沒有去追。


    視線放低,看到食盒,想著時禮剛才所說,忘了的畫麵又想了起來,手心好像也硌得慌。


    她做了個深呼吸,朝前麵走去。


    走了幾步,看到斜對麵常年蹲守的乞丐正盯著這邊。


    再走了兩步,她在乞丐準備動之前轉了回去,將食盒提了起來。


    手裏提了點東西,手心裏那種奇怪的感覺終於消散。


    回到吹雪巷,她照例先去後院喂了馬。


    再回到屋中,看到剛才隨手放在案幾上的食盒,她沒去動,先去打水洗漱了。


    洗漱完後,她直接上了床休息。


    人一躺下,那些畫麵就在腦子裏輪番上演。


    平日裏睡覺很少翻身的她,這晚在床上翻來覆去都沒能睡著。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時禮那話的影響,不久之後,她竟真覺得餓了。


    人一餓,就更睡不著了。


    天漸漸轉熱,晚上她未關窗,也未關內室的房門。


    月色通過窗戶照亮了不大的屋子,她一轉身向外,看到了擺在外麵案幾上的食盒。


    約莫過了一炷香,她還未有半點睡意,幹脆爬了起來,點燃蠟燭,打開了食盒。


    食盒裏都是些好消化的吃食,摸著還有餘溫。


    瞧著它們,她想起了以往和楚默離相處的細節。


    時禮所說,好像也不是他不能做出來的。


    她端了碗粳米粥出來,慢慢喝著。


    喝完之後,再去睡,腦子裏未再輪番上演那些讓人發愁的畫麵,一刻之後,她有了睡意,安穩睡到了破曉。


    早上準時進府衙,女監裏值夜裏的人過來告訴水喬幽,三生畔裏的菊香、另外還有幾人,都已不在牢中了。


    時禮留了份口供給她,菊香因暫時不能說話,沒有再供出什麽,之前的也沒改,畢三娘對於所有事情的說法依舊和之前一樣。


    三生畔被查抄的原因已經公布,上午,水喬幽帶了人去了三生畔所在的那條街,找同在那條街上的妓院問詢線索。


    妓院裏的姑娘乍一看到官差進門,都有些恐慌,得知他們是來問三生畔的事,一個個又放開了許多。


    有姑娘見坐在一旁的水喬幽,生得俊秀清冷,說著說著就湊了過去。


    水喬幽沒說什麽,也未表現出厭煩,隻是將那些時不時湊到自己麵前的手給撥開了。


    今日跟著水喬幽的這一組人還有一個十八歲的未婚大小夥子,也被這些姑娘們盯上,害得他手足無措,左閃右躲,平日裏開朗的人都開始結巴起來,趕緊找機會跑出去了。


    回去的時候,小夥子心情還沒平複。大家開他玩笑,讓他放開點。自那頓酒後,他們知道水喬幽也不是個開不起玩笑的人,讓他多跟水捕頭學學。


    走在後麵的水喬幽猝不及防被點名,腳步差點滯緩。


    被笑了的小夥子就結巴著表明,他覺得隻有他以後的夫人可以碰他。


    他這話惹得大家大笑,但是也引來大家的誇讚。


    尤其有一個成婚了的前輩對他這想法很認同,頗有同感地接話,他們男人也應該潔身自好,很多人覺得他們男人都是好色的,實際上,他們很多人也都不是隨便之人,就算不是這些風塵女子,身體也不能讓別的女子隨便摸。


    水喬幽腳步還是停了一下,腦子裏出現了某些‘應景’的畫麵。


    隻是,前麵說這話之人,為人比較直,話匣子一打開,一時忘了水喬幽的那些‘風流’之事,她又走在後麵,安靜地似乎沒有什麽存在感,他仍舊就著這個話題,在對青澀的小夥子灌輸正確的婚戀觀。


    其他人想看他笑話,也不提醒他。


    這種話題,水喬幽根本不好說什麽,一邊觀察周圍,看有誰在注意他們,一邊慢下了腳步,不一會兒,和他們幾個拉出了兩丈遠的距離。


    隻是,前麵的討論聲還是傳到了她耳中,看著前麵的一群大男人,她想到了楚默離先前的含蓄和前晚的反應,陷入沉思。


    難不成,他對這種事,也是如此想法,故而很在意那晚的事情?


    回到府衙,昨日那家人又來鬧了,弄得看熱鬧的將府衙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水喬幽幾人好不容易擠到門口,又被那一家子人給攔住。


    幸好水喬幽穿的常服,又走在後麵,他們以為她是什麽不起眼的人物,注意力沒放到她身上,她得以有機會進了門。


    門外很多人都在指指點點,有說苦主可憐的,有說官府沒有作為的,有說官府腐敗、收受賄賂,各種各樣的說法都出來了。


    府衙好不容易累起來的聲名極速下滑。


    半個時辰後,門口還沒消停。


    水喬幽喚了人來,讓他出去傳話,若再敢有人擾亂府衙秩序,損害府衙聲譽,全按尋釁滋事處理。


    水喬幽語氣雖然如常,卻給人不容置疑的威嚴之感。


    被喚來的人一愣,以為水喬幽是煩了外麵那一家人。


    但是,那一家子是苦主,她這命令,聽著似乎有些不合適。


    水喬幽瞥了他一眼,他心頭一凜,沒敢多問,連忙去辦了。


    出了門,他才發覺自己背後起了冷汗,覺得今日的水喬幽有點嚇人。


    他去門口傳完令,悄悄提醒要去找水喬幽說事的同僚,水捕頭今日好像心情不好。


    恰好這位同僚是剛才和水喬幽一起回來的人員之一,也是府衙的老捕頭了。


    他以為水喬幽是因路上他們亂說生氣,卻又不好說他們,但是細想水喬幽的為人,覺得她似乎不是這種心胸狹隘之人。


    鬧事的他們也煩,但畢竟是苦主,若是將人抓了,對官府的影響更是不好。


    他想著年輕人做事還是過於剛直了,決定去勸一勸。


    他到的時候,水喬幽正在看新送過來的供詞。


    好好的字,差點又變形了。


    聽到他的聲音,字又變了回來。


    他們開的玩笑,水喬幽並未上心。


    見他特意過來規勸,水喬幽也解釋了一句。


    他們雖是苦主,但是他們鬧得太過了,鬧的時機也太過玄妙,恐怕是有人和他們說了什麽,讓他們特意在這個時候來鬧的,意在損毀官府形象,擾亂民心,阻礙他們調查其它事情。


    另外,就這件案子本身,她還提點了一句。


    案中女子是有意和男子相識,害得他花光了積蓄,可這男子為何會看上這女子,並願意付出一切。他若隻談真心,沒有其它所圖,怎也會急著和女子有夫妻之實,再以此為由去女子家提親。女子固然不對,但是這男子就真的毫無錯處。


    老捕頭得她提點,猶如醍醐灌頂,仔細一想,這兩件事好像還真是她說的這樣,趕緊找了人去門口了。


    老捕頭剛走,負責審問周全的人來找水喬幽了,將最新得到的供詞交給了她。


    周全改口供了。


    他承認他和聚財閣背後的‘大東家’其實是算得上認識的,可他們也是在聚財閣認識的。他也的確在石幫未再幫米二還賭債之後,當著米二的麵默認了石幫都會承攬他以後的債務,並讓畢三娘這樣給他傳話。不過這些,不是石朗指使他做的,而是因為聚財閣兩位東家暗地裏都給了他不少好處費。


    石幫和三生畔、雙溪樓之間,他依舊堅稱它們沒關係。


    水喬幽看著供詞,手指在案沿上慢慢摩挲著。


    下午,府衙門口清淨了不少,水喬幽自己去街上買了些酒菜和幾身女裝回來。


    到了快下值的時辰,她提著東西去了女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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