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就是本地人,得知那邊的需要人,也顧不上看店了,趕緊往那邊跑去。


    店裏的客人,有些是江湖俠客,見情況如此糟糕,想著等著也是等著,幹脆也跟著去幫忙。


    夙沙月明差了觀棋去打聽情況,得知那邊缺人後,讓夙秋在客棧待著,保護兩個姑娘,自己打算帶觀棋過去看看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夙秋沒有不讓他去,卻有些不放心,可就算夙沙月明不說,他也走不開。


    彼時大家都在水喬幽房間裏,她看出夙秋的心思,通過窗戶瞧著對麵,道:“一起去吧。”


    幾人震驚,夙沙月明不讚成,想要勸說,“外麵危險。”


    他才開口,水喬幽直接邁腿往外麵走去。


    顧尋影連忙攔住她,“公子說了,讓你。”


    水喬幽打斷她,“你不想去?”


    “……是公子。”


    “你若不想去,就在這兒等著。若是覺得有危險,就去其他地方。”


    她聲音聽著和平日裏沒有一點區別,顧尋影卻回不上話來。


    她的話裏似乎還透著一種不容置疑,讓她不好反駁的同時,又不敢反駁。


    顧尋影被噎住,看她出門,隻好趕緊跟上她。


    她倆都走了,夙秋自然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同樣迅速跟了上去。


    他們三人的行動迅速,反而讓提出這事的夙沙月明落在了後麵。


    觀棋瞧著已經出門的三人,小聲詢問夙沙月明,“大公子,還要不要攔下他們?”


    夙沙月明瞧著幾人的背影,“不用了,走吧。”


    她根本不是一個需要人時時刻刻保護的弱女子,亦不是個衝動之人。


    她的事,她可以自己做主,他們不應該去安排她。


    至於他們家裏那個小孩子,似乎真的長大了。


    幾人再到一樓,樓下已經淹了水。街上都是避難和忙著去救人的人,已經騎不了馬。水喬幽先去了一趟後院,將自己的馬給放了,夙沙月明也吩咐觀棋將他們的馬給解開,任它們自己逃生。


    街上陸續有往那邊去救援的,他們幾人出了門無需問路,隻需隨著人流走即可。還沒到河邊,水已經沒過膝蓋。


    上遊來水過多,流水的衝擊力太大,沿河的房子,那些上了年頭的也開始搖搖欲墜。


    這兩天雨下的,留在家裏的都是老弱婦孺。


    到了近地,情況遠比他們想的還要差。


    乍看過去,都快分不清哪裏是河哪裏是街了,入眼就是一片混濁的汪洋。


    有人爬在樹上,有人漂浮在水中撲騰,有人躲在閣樓上,有人抓著浮木在水裏劃船,老人小孩的喊聲哭聲混著雨水,訴說著人類在天災麵前的弱小。


    客棧裏的客人陸續來了不少,大家也省了規劃,看到哪裏需要援手,就趕緊往哪裏去。本還有些害怕的,見到這種情況,那些害怕也都拋到了腦後。


    夙沙月明他們其實都不會水,好在個個輕功都不錯,能在兼顧自己的同時,幫上其他人一把。


    水喬幽沒要夙秋保護,讓他去忙自己的。顧尋影則一直跟著她,不管她怎麽說,都沒有離開她三步之外。


    水喬幽看出她其實更想去幫其他人,見勸她不動,抽空問她,“是不是你們公子交代了什麽?”


    顧尋影見她看了出來,沒有隱瞞,坦蕩承認,“嗯,公子讓我保護好你。”


    果然如此。


    “我不需要你保護。”


    “我知道。”


    “那你還跟著我?”


    “公子的命令。”


    “……既然你不能保護我,你跟著我做甚?”


    顧尋影認真思考了一下,與她商量道:“那你……稍微裝的柔弱點,讓我可以保護你?”


    她說得也很認真,認真到水喬幽一時接不上話。


    這時,河麵上遊卷下來一個小孩。看到小孩在水中撲騰,沿途好幾個人想撈孩子,無奈孩子在河中間,幾人都沒能成功。


    水喬幽瞧見那孩子就要被卷入水底,環顧四周,抓過幾根浮木丟到水麵上,腳踩踏浪奔向小孩。


    她成功抓住小孩的胳膊,將他拖出了水麵。


    不曾想,水流太快,致使她先前扔的浮木很快被衝走,導致她沒有落腳點可以借力。她隻好忙猜河堤在何處,踩水靠岸。


    可是水早已漫過河堤兩尺之深,河岸受到水流衝擊,泥土被帶走了不少。


    她盲猜的距離並沒有猜錯,卻沒有及時考慮到這一點。


    人上了岸,腳還是踩空了,提著小孩的她,身體失衡,眼看要倒入河水之中。


    夙沙月明見到這一幕,急忙往這邊趕。


    顧尋影本就在追著她跑,瞧見意外,心中一驚,加快了速度。


    水喬幽感受著失重感,臨危不亂,瞧見她和夙沙月明往這邊奔馳,衡量過後,手上用力,將孩子拋給了夙沙月明,自己因為失重,墜入水中。


    夙沙月明不負水喬幽所望,成功接住了孩子。


    等他將孩子轉手給後麵的觀棋,再去看水喬幽,剛好見到她落入水中,眨眼就被衝向下遊。


    沒多遠一個漩渦,將她卷入了水底,不見了蹤影。


    夙沙月明往她這邊追,想要幫忙,又看不到她的身影。


    另外一邊,顧尋影一直注意著水喬幽,見她被漩渦吞沒,當即跳入了河中。


    入水之後,還沒看到人,自己先被嗆了一口水。


    夙沙月明也想跳,觀棋連忙提醒他,“大公子,您不會水。”


    此刻哪裏還管得了這麽多,晚一點人可能就沒了。


    他沒理會觀棋,毫不猶豫要往水中跳,恰在此時,被水卷走的水喬幽在下麵水流稍緩處冒出頭來,穩穩浮在水麵上。


    夙沙月明被趕過來的夙秋一把拉住,觀棋見到水中的水喬幽,慶幸喊道:“大公子,水姑娘沒事。”


    夙沙月明也看見了水喬幽,鬆了半口氣。


    然而,三人轉眼都又看到顧尋影在水中撲騰。


    觀棋驚心道:“遭了,顧姑娘好像不會水!”


    水喬幽本來想斜遊到岸邊,聞言往身後看去。


    顧尋影在水裏撲騰,被漩渦一卷,人有點精疲力竭了。


    水喬幽掉頭,逆流向上,在她沉水之前,一把撈住她。


    幸好顧尋影沒了力氣,沒有撲騰她,她能夠帶著她往回遊,隻是水流太大,她帶著一個人還是無法像一個人時那般輕鬆。


    夙沙月明和夙秋立即往下遊走,夙秋脫了外衣,借水一扭,將另外一頭伸給水喬幽。


    夙沙月明拉著他,盡量讓這臨時製作的‘繩子’離水喬幽近一點。


    努力了小半盞茶,水喬幽抓住了繩子,岸上兩人將她們拖上了岸。


    落水的是她們二人,岸上三人卻更像是像是劫後餘生。


    幾人就近尋了個稍微高點的地方站著,顧尋影在水喬幽的幫助下吐出兩口水,人又恢複神誌。


    她一清醒就開口問水喬幽,“你沒事吧?”


    水喬幽扶著她,問道:“你不會水,你往河裏跳什麽?”


    顧尋影搖晃了有些沉的腦袋,自己小聲嘀咕,“哦,把這事給忘了。”


    當時情況緊急,根本沒顧上這個事情。


    周邊四人聽清這話,心情同步。


    顧尋影不知他們想法,自己緩了一會,正式回答了水喬幽,“公子交代我要保護好你。”


    水喬幽瞧著她認真的樣子,記起落水之前她和她商量的事,默了片刻,道:“你不跟著我,我也不會告訴公子的。”


    顧尋影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卻不讚同,“那也不行。”


    她小聲卻堅定地說,“我不能違背公子的命令。”


    水喬幽聽著,當她是太過敬畏楚默離。


    可是回想之前,水喬幽瞧著楚默離對他們似乎也沒有太過嚴苛,就像那日她和觀棋爭論,無意間得罪了楚默離幾次,楚默離都沒當回事,她何至於如此怕他。


    這是他們自己的事,水喬幽不清楚也就不想了,既然說不通,她也沒有再說。


    不遠處有家三層茶樓,茶樓臨街的那邊樓上有一露天的回廊。茶樓裏現在沒人,整座樓看著還算穩固。


    水喬幽見她好了一點,將她帶到二樓回廊上,讓她坐著休息。


    觀棋負責將那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夙沙月明沒有方向感,夙秋和他一起繼續去附近幫忙了。


    顧尋影坐了一會,臉色好看了一些。


    茶樓位置好,站在二樓回廊,視野開闊,可以看到大半座城。


    雨還在繼續下,水喬幽背對著她站在回廊上,環視四周。


    前幾日還熱情洋溢的老城,今日目光所及,多是渾濁的洪水,沿河的房子又被洪水衝垮了不少。現在整座城,唯有他們先前所住的客棧那邊還稍微好一點。


    城內已是如此,城外可想而知,肯定也已有多地受災。


    城外巡河修堤的人,經曆的風險恐怕不會比這少……


    “我其實不是怕公子責怪。”


    水喬幽正想著災情,後麵的顧尋影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吐詞卻是清晰。


    水喬幽心神收攏,轉身望向她。


    顧尋影低著頭,望著自己的手,過了兩息,再次出聲,“我隻是想做好公子交代的每一件事。”


    水喬幽不知她的心思想法,沒有接話。


    顧尋影說完這話,安靜了一會。她再抬起頭來,看著水喬幽,慢聲道:“這樣,我就能向公子證明我自己。”


    水喬幽還沒有說話的機會,停了一口氣的她,又否定了自己這個說法。


    “不,也不是,是我可以向所有人證明我自己。”


    “其實,我跟隨公子,隻是我個人的事情,和倉城顧家無關。”她說起了跟隨楚默離的原因,“青國和大鄴不同,也不止青國,淮、桑、雍青都一樣。他們不準女子為官入朝,認為她們隻配在家相夫教子,被男子所支配。但是,公子和其他人不一樣,他從不歧視女子。隻要你有能力,無論男女,公子都會給人機會。”


    她這麽一說,水喬幽有點明白她先前的想法了。


    “我希望有一日,別人看到我,不是看似尊重,實則輕蔑地說,原來是倉城顧家的人,而是聽到顧尋影才想到倉城顧家,她就代表顧家。就像,水羲和那樣。”


    她最後一句,有些出乎水喬幽意料。


    “……水羲和?”


    “嗯。我要和她一樣,成為顧家家主……”話說出口,雄心壯誌的她又低了一點信心,“就算我不能成為家主……我也要成為能在顧家說一不二的人。”


    水喬幽細細想了一下,這兩者的確……有點區別。


    “當然,我沒有不切實際,要成為她那麽厲害的人,我隻要成為一小半的她,我就滿足了。”


    水喬幽第一次聽到一小半個人這個說法,瞧著她有點向往的眼神默了下來。


    顧尋影獨自憧憬了一會,看她一直不說話,“怎麽,你也覺得我在白日做夢?”


    水喬幽注意到話裏的‘也’字,“沒有。”


    這是她自己的事,無需他人評價,他人也沒什麽好評價的。


    顧尋影聞言反是一愣。


    兩人互相看了一會,顧尋影眼裏精神了些,追問道:“為何?”


    “……”水喬幽麵對她炯炯有神的眼睛,還是回了她,“這是你自己的事,不需要我覺得。”


    顧尋影又是一怔,期待落了下去。


    低落了須臾,她自己調整過來,“也是,這是我自己的事,我何必在乎你們的想法。”


    水喬幽看著她又恢複她第一次見到她時的自信,沒做評價。


    兩人相對無言地待了一會,顧尋影想起前幾日重溫那本書,產生的一些疑惑。想著現在閑著也是閑著,就同水喬幽聊道:“水羲和的父親,真的不是連逸書的父親害死的?”


    她這話題跳躍太大,水喬幽差點沒跟上她的思維。


    “……不是。”


    顧尋影疑惑,可她重新推斷了一遍整件事情,仍舊覺得這種可能性最大,怎麽會不是呢?


    因著這個事,顧尋影又想起另一件事。


    “那他們為何會退婚?”


    當時,她好像並沒有正麵回應過,她雖然覺得不重要,但心中也著實有那麽一點點好奇。


    她這問題轉的更是讓人猝不及防。


    水喬幽也有了點不解,他們一個兩個的,為何偏偏對這事如此執著。


    顧尋影見她沒作聲,提醒了她一句,“你上次好像沒有說。”


    “……”水喬幽瞧著她閃著好奇的眼睛,靜了少頃,回道:“性格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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