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喬幽見他盯著自己的臉,想起那點小傷,“就是點擦傷。”


    楚默離看著她那傷口,覺得不像她說得那般雲淡風輕。


    她那傷口至少有半寸長,旁邊還有些青腫,要是其她女子臉上成了她這樣,隻怕擔心死,好長一段時日都不敢見人。


    水喬幽稍垂視線,請他就坐,“公子請坐。”


    她睡前茶壺裏沒水了,她也懶得再叫夥計送水。


    “房裏沒茶,還請公子見諒。”


    她就給他倒過一次茶,還是冷的,其他時候都是他給她倒茶,這種小事,楚默離早就不在意了。


    他沒坐,走近了她一步,目光仍停在她傷口上,一眼看出傷口不像處理過的樣子,“沒上藥?”


    他這一步走的,兩人之間就剩半步距離。


    這距離讓水喬幽抬起了視線,近距離看到了他的眼睛,“……小傷,無礙。”


    楚默離目光對上她的。


    夜晚本就是安靜的,兩人隔的這樣近,聽到了彼此的心跳聲。


    他們的目光都很正常,這心跳聲忽然落入對方耳裏,又讓周圍的氛圍仿佛有點怪異。


    水喬幽神色不動,如舊垂下目光,“多謝公子關心。”


    楚默離也收回視線,坐了下來,“你也坐。”


    水喬幽剛從床上起來,沒穿外衣,但是,她穿的也不是儀容不整,並無大礙,她懶得再換,沒再同他客氣,在對麵坐了下來。


    兩人的穿著,再配上略顯昏暗的燈光,反倒讓二人之間多了鬆弛感。


    楚默離沒再盯著她臉看,與她說起了正事。


    昨晚他們停留的地方,今早他已經派人去處理過了。


    水裏的迷藥,來自花門,藥性是目前大家所知的迷藥中最好的,無色無味,讓人防不勝防。


    昨晚偷襲他們的人,暫時還沒查出來曆。


    關於那位老者的死因,仵作已經驗過屍,得出的結論和夙沙月明說的差不多。


    醫館裏的小惜,身份並無可疑。


    除了老者夫婦和小惜,那裏隻有兩家有人,各住一位耳聾眼花的老人,其他房屋都是空的。那兩人沒有聽到昨晚的動靜,官府也不會來找他們。昨晚的事不會影響到他們,他們的行程可以照舊。


    水喬幽垂眸沉思,那迷藥竟是出自花門,那昨晚那些人用的兵器居然沒毒,可算是他們的幸運?


    楚默離坦誠,她也同她說了自己注意到的事情。


    昨晚的人,和之前劫殺過他們幾波人都不大一樣,能力比不上萬木秋,下手卻比他們還狠。他們要的不僅是東西,還有殺人滅口。


    應是新出現的勢力。


    屋頂上那人應是首領,不知是男是女。那人用的袖箭,製作精良。


    就目前各國現有的技藝來講,一般的袖箭能做到三支連發已經是非常不錯了,她手上的卻能裝六支,速度精準都還不受影響,箭簇用的材質乃是精鐵,實屬罕見。


    這種製作手藝,一般不是出自武器大家之手,就是出自軍方。


    楚默離聽著她的話,沉吟片刻,道:“這件事我會讓人去查。”


    正事說完,他準備起身,又看到她臉上的傷,緩了動作。


    “臨近鳳仙,麻煩可能更多,可要我派個人給你幫手?”


    他這決定出乎水喬幽意料。


    愣了一息,她恭敬的將問題拋了回去。


    “此事任憑公子做主。”


    楚默離聽出她是誤會了,想著自己解釋估計也沒用,從袖裏拿出一根小小的竹管遞給她,“若是情況危急,可以用它。”


    水喬幽看一眼便明白過來,這應該是用來求援的煙花之類的物什。


    她聽出他是不會派人了,並不揣測他的心思,懂分寸的沒再拒絕他的好意,接了過來,“謝公子。”


    水喬幽接過東西,從袖袋裏掏出三錠碎銀子放在楚默離麵前。


    她這舉動,楚默離實屬沒看明白,用眼神詢問她是何意。


    水喬幽解說,“這是廖鏢頭對兩位老人的歉意。”


    今日下午,廖雲崖好似想明白了她昨晚所說之事,送來了兩錠碎銀子,以做對二位老人辦喪所用。


    另外一錠,是她自己自己添的。


    她抬手一禮,“麻煩公子了。”


    楚默離理解了她的意思,沒有拒絕。


    兩人安靜下來,似乎沒有什麽要說的了。


    靜坐了須臾,楚默離起身。


    水喬幽在後麵看著,他也不在意,從哪裏來就從哪裏走了。


    翌日,楚默離派了人去醫館打點小惜的事,水喬幽讓吳江回來了。


    這一日,她仍讓大家在客棧住著,並沒急著趕路。


    唐複聽了,也沒要求其他人什麽,照樣待著。


    二更天時,水喬幽躺在床上還沒睡著,楚默離又從窗外進來。


    水喬幽有意外卻也沒有過度反應,今晚房裏有熟水,她給他倒了杯水,坐在他對麵瞧了一會窗戶,提議道:“公子,下次若是有事,我去見您便好。”


    這翻窗和他這身份,實在有點不相符。


    “無礙。”


    楚默離不太在意這些,掃過她的臉,那傷口看著和昨日差不多。


    她這傷雖不嚴重,但若不好好處理,極有可能留疤。


    水喬幽也知道他不會無事親自來她這兒,“公子,可是有事吩咐?”


    楚默離喝了口茶。


    許是淮地變暖了,今日的茶還有一點溫熱。


    他睫毛斂下,眼裏有不明顯的笑意一閃而過,放下茶杯,與她說起自己今日過來要說之事。


    鳳仙那邊今晚傳回消息,城裏的確有條長汀街,二十年前,那裏住過一戶姓曹的人家。曹家不是什麽大戶人家,他們在那住了幾年,曹家男主人便過世了,剩下的曹家母子沒過多久就搬走了。聽左右鄰居說,曹家以前好像是有個女兒遠嫁了,之後一直沒有回去省親,也無人知道她嫁去了哪裏。至於那曹家母子的蹤跡,左鄰右舍亦不清楚。


    水喬幽聽著這事,沒覺得意外。


    那日唐複對答如流,沒有心虛露怯,證明他嘴裏說的那些,應該不假。


    更多的,就隻能等到地方了去驗證。


    楚默離說完了正事,從袖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白玉瓷瓶放到水喬幽麵前,“姑娘家的臉,還是要愛惜的。”


    水喬幽沒想到他還將這種小事放在心上。


    白玉瓷瓶看上去有些眼熟。


    “公子好意,我心領了。我這有傷藥,就不耗費公子這麽貴重的藥了。”


    楚默離視線在瓷瓶和她臉上掃了個來回,沒有說起上次她留下藥和銀子的事,“既然有藥,為何不用?”


    水喬幽沒料到他還刨根問底,“……房裏沒有銅鏡。”


    “不方便?”


    “嗯。”


    楚默離默了一會,將瓷瓶又拿過來,打開瓶塞,“過來。”


    他語氣自然,自然的讓水喬幽有點呆愣。


    楚默離見她不動,說得明白了些,“我幫你。”


    水喬幽醒神,“就不勞煩公子了。”


    楚默離又拿過一個茶杯,自己倒了杯水淨手,再將傷藥倒在手指上,“在想,男女授受不親?”


    藥是可以傾倒的水潤膏體,不是上次那瓶。


    水喬幽不好答話,沉默恰好又是回答。


    楚默離看向她的眼睛,“你覺得,這話用在我們之間合適?”


    水喬幽過了一息才想明白他這話中之意。


    她睫毛向上,撞進他眼裏。


    沉默少頃,覺得還是有必要替自己做個澄清。


    “之前,並不是我主動要看的。”


    楚默離態度一如最初,“無事。”


    水喬幽聽著他這簡潔的兩字,怎麽覺得他話裏的意思不像是她澄清的這個意思。


    楚默離目光轉到她的傷口上,“你這傷,若不上藥,會留疤的。”


    水喬幽沒看過傷口,憑感覺認為是小傷。


    她有些懷疑他這話的真假,他看起來卻又不像說謊的人。


    楚默離給她介紹,“這個藥是禦醫配的,效果比一般的傷藥好很多。”


    聽他說了這麽多,水喬幽清楚自己再拒絕似乎也有些不合適,她伸出手,“多謝公子,我自己來就好。”


    楚默離反問:“不是說,沒有銅鏡不方便?”


    水喬幽被自己說過的話堵住。


    楚默離眼尾淺笑,將瓷瓶遞給她。


    水喬幽麵不改色,接過去憑感覺給傷口抹了點藥。


    那藥膏帶著一股淡淡的藥香,很是好聞,落在還沒長好的傷口上,卻讓人疼得有些猝不及防。


    水喬幽摸到傷口的手指下意識拿開了,藥沒塗抹均勻。


    楚默離見到,伸出手去,給她抹勻了。


    下一瞬,指腹透過清涼的藥膏感受到她皮膚上的溫熱,他意識到不妥,眼睛輕轉和水喬幽又一次四目相對。


    他們再次聽見了彼此的心跳聲。


    甚至還有呼吸聲。


    直到一旁的油燈燈芯輕輕炸裂發出聲音,楚默離回神,從容不迫的將手收了回來,“抱歉。”


    他剛才也不知自己怎麽就將手伸了出去。


    他的道歉沒有敷衍,水喬幽將差點伸出去的手放下,“……無事。”


    其實他說的……也有點道理。


    另外,他本是無心,又是好意,這點小事,她沒什麽好計較的。


    楚默離端起水輕輕抿了一口,站起身來,“時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水喬幽跟著站起來,抬手恭送,“公子慢走。”


    “不用送了。”


    楚默離抬腳往窗戶走去,如來時一般,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水喬幽瞧著窗戶……這兩步的距離,好像也沒什麽好送的?


    無意間低頭,忽然注意到他剛才喝的似乎是他淨手的那杯水!


    水喬幽在原地站了須臾,傷口處的痛感漸漸消失,卻又似乎發起熱來。


    她在窗邊吹了會風,臉上恢複正常,才將窗戶關上。


    吹了燈,躺在床上,她沒有了睡意。


    她雙手枕著頭,回想楚默離所說之事。


    這不是一件什麽大事,然而通過這事,她確定了兩件事。


    楚默離讓她去翟府取那張地宮輿圖,並不是他想要那張輿圖,而是想用這樣一張輿圖讓那些真正想要它的人浮出水麵。


    另一件事,則是他去年讓她隨行淮地一事。


    他讓她去翟府取圖,是目的,也不是目的。


    其實,他真正讓她做的那件事,就是一路跟著他。


    他帶她一路南下,禮遇有加,實際上是為了讓其他人知道,她與安王、與安王府關係匪淺。


    他沒有消除對她的懷疑,也無法證實她的無辜,索性就讓那些別有用心之人和她自己來證明。


    她撞上會友鏢局這趟鏢,是個巧合,巧合之下加重了她身上的嫌疑。


    如今,驗證一切的機會來了。


    隻是,那些人到底什麽時候會上鉤?


    或者,他們已經上鉤?


    過了兩年多,水喬幽仍舊不知命運的推手為何會讓她來這裏。


    她原本想著,既然弄不清楚,不如將就著活,不打算與這裏的事物扯上任何瓜葛。


    可惜,天依舊不遂人願。


    她無聲一笑。


    或許,她該學學夙沙月明。


    將麻煩當做一種樂趣,這樣也可讓日子少了無趣。


    不管是唐複還是地宮輿圖,在意的都不是水喬幽,故而,她也不急著趕路,讓眾人在客棧連著住了五日。


    這五日,無人騷擾。


    休養五日,小惜的傷勢好轉不少。第六日,水喬幽終於提起出發一事。


    出了小鎮,她讓大家加快了馬速,晌午不再去客棧打尖,趕路到天黑,若是沒有城鎮直接宿在野外,一晚上隻休息三個時辰,一日所行路程比之前多了五成不止。


    廖雲崖和吳江走鏢時這種事常有,沒覺辛苦,夙沙月明晚上可以住馬車,對露宿野外這種事亦沒意見。


    唐複……覺得累也不敢提。


    從小鎮離開後,他們僅僅用了三日就抵達鳳仙,趕在了城門關閉之前進城。不知是不是暗處的人沒有料到她會如此趕路,計劃跟不上他們的速度,一路上未再遇襲。


    進了鳳仙,廖雲崖聽取水喬幽的意見,先找守城的士兵問了長汀街的方位,直奔長汀街,在那裏放下了唐複。


    廖雲崖將他的行李遞給他,“唐公子,你的人我們已安全送到,此後,你多保重。”


    他們當初答應的是將他送至鳳仙,找人一事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唐複接過包袱,聽的情緒低落,默了一會低聲道:“廖大哥、吳大哥,我以為我們……”


    他張嘴幾次,後麵的話還是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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