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大家的猜測還是保守了。


    這日之後,僅僅過了一個月,信河傳來好消息。


    安王攻破信河,率軍進入桑國皇宮。桑國天子見大勢已去,在安王率軍進宮前,已在朝殿中拔劍自刎。


    信河大捷,桑皇自刎,意味著桑國大勢已去。


    接下來不到一個月,青國全麵接管桑國,桑國被從九州輿圖上劃去。


    青國天子大喜,已命人為安王楚默離在中洛籌備慶功宴,隻待青國天子指派處理後續事宜的大臣抵達信河,安王就能返回中洛。


    青桑之戰已有結果,雍淮那邊還在拉鋸。


    葉弦思帶著大軍返回潭城支援後,同牽製武冠侯的淮國大軍交上手。雙方對峙半個月,淮國將士終是不敵,隻餘不到三千殘軍,再次敗走。


    至此,淮國整個南麵,全部丟失。


    就在這半個月裏,淮國天子在宗室朝臣的再三勸說下,放棄上荊,暫時東避。


    葉弦思命大軍在潭城短暫休整後,再次率軍前往上荊。


    青國將士進入信河的那日,葉弦思帶領雍國先鋒大軍到了上荊城下。


    淮國天子棄了上荊,上荊百姓得知後,憤慨不已,無不哀歎。


    不過,淮國天子終是沒狠下心將守城的大軍全部帶走,留下了五萬守軍。


    若是上荊城破,對淮國來說,或許與丟國無異。


    這反倒激起留守將士背水一戰的決心,葉弦思在上荊遭遇到了入淮以來,淮國將士最頑強的抵抗。


    葉弦思又不想暴力入城,同淮國士兵三次交手,整整兩旬,都未能入城。


    葉弦思在城下同守城將領兩次談判,承諾進城之後,不殺俘虜,絕不傷害城中百姓,均未能說動他們。


    然而,這些日子,除了城中百姓,整個淮國無人馳援上荊。


    雍國武冠侯帶領的大軍卻在葉弦思二次勸降被拒後,到了上荊城下。


    七日之後,上荊城中死守的將士全部身亡,上荊城門被雍國大軍打開。


    上荊失守。


    雍國兵馬連續作戰數月,雖勢如破竹,卻已有乏憊,進入上荊後,武冠侯在世子葉弦思地建議下,命令雍國士兵暫時在上荊修休整一段時日。


    水喬幽對四國交戰的這些事,並不上心。


    上街的時候,聽起大家談論這些大事,她無意聽見,從不參與討論。


    直到有人說起,那次在潭城牽製住雍國武冠侯的淮國將士中有位俏麗的姑娘,後來就是她率軍在城外同葉弦思對抗,漫不經心聽著的水喬幽凝了一分神。


    聽完了,起身離開,亦沒多打聽。


    青國大捷,戰事離這小鎮還很遠,影響不了其他人的日子,更影響不了她的日子。


    半個月後,水喬幽領了工錢,見沒米了,翌日去小鎮上采買。


    就要進去米鋪,迎麵走來一位戴著鬥笠的男子。


    那男子低著頭,差點和旁邊橫過來的一位垂髫小兒撞上。


    他身上敏捷地避開,頭抬起來了一些。


    這一抬,同水喬幽打了個照麵。


    他見到水喬幽,眼裏一驚。


    水喬幽無意間看見他,沒有什麽反應,眼睛自然掃過,進了米鋪。


    那人停住腳步,盯著水喬幽,見她與夥計交談,下意識想要跟進米鋪。


    腳剛要動,見水喬幽跟著夥計去看米,一直沒看外麵,他又停下腳步。


    又有客人從他身邊經過,走進米鋪,他拉低鬥笠,低下頭繼續往前走去。


    水喬幽提著米從米鋪出來,又去了其他鋪子補了些日常所需的物什。


    需要的都買完後,她去了常去的小攤吃東西。


    今日攤上客人少,除她之外,隻有隔壁桌的四個帶刀客人。


    這裏雖然不像臨淵城,但邊境之地,來往行人商旅帶著武器防身,亦不稀奇。


    一桌四人沉默地吃著東西,四人麵相瞧著都不好惹,水喬幽沒多看他們。


    安靜地吃完自己的東西,結賬離開。


    今日出門比較晚,走出鎮子,天色已經不早,回去的路上都沒遇到人。


    停在自己家門口,水喬幽手搭在院門上,沒有立即推門進去。


    站了片刻,身後響起一個聲音。


    “請問。”


    說了兩個字後,問話的人停了下來。


    水喬幽睫毛微落,手收回來,轉過頭去。


    鎮上那個戴著鬥笠的男子站在離她兩丈遠處。


    看清水喬幽的臉,他眼裏再次一驚。


    水喬幽的神色還是同平常一樣,和他截然相反,卻是他熟悉的。


    “你……林光?”


    水喬幽隻是看著他,沒做聲。


    正是這樣的反應,讓本來還猶疑不定的封常,對自己的猜測多了幾分確認。


    隻是,他和她……


    封常看著眼前這個姑娘,又不敢完全確定。


    水喬幽未給回答,推開院門走了進去,走了三步,聲音傳出來。


    “進來吧。”


    封常盯著她的背影,反應過來。


    她真的是林光!


    他醒神,環視一圈,跟著她走了進去。


    院子裏擺著一套桌凳,雖看著破舊,但勉強還能湊合用。水喬幽一個人住,自己便也沒進房門。


    她走到桌旁,放下東西,去了旁邊露天的灶房沏了壺出門前燒好的熟水過來。


    封常情將鬥笠摘下來,心中還沒平複,“你真的是林光,你是女子!”


    水喬幽沒否認,伸手示意他坐,“嗯。”


    封常盯著她的臉,過往的事情快速在他腦子裏重新過了一遍。


    對於此事,看著真人,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震驚過後,轉而又想明白了。


    她是個鏢師,走南闖北,男子裝扮要比女子行走方便許多,她女扮男裝也屬正常。


    比起這個,看到她安然無恙,更是讓人高興。


    “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水喬幽倒了兩杯茶,一杯放到他麵前。


    封常沒坐,說出心裏話,“那日在臨淵城分別後,我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後來聽到你的……死訊,我……”


    那日逃出臨淵城後,他一直在留心她的消息。


    後來得知,她被臨淵城的幾大高手圍攻,死在了臨淵城外,他心中愧疚不已。


    他好像想明白了她最後同他說的那句話。


    她是用自己換了他的生路。


    然而,他沒有能力去幫她報仇,甚至都不能去給她收屍。


    他能做的,似乎,隻有愧疚。


    又過了一段時日,他忽然看見官府針對她發出的通緝令。


    那張通緝令,讓他十分激動,忍不住猜測,她沒死。


    想到這種可能,他心中欣喜,祈禱她能平安無事。


    沒想到,沒過多久,那些通緝令全部撤了,他四處打聽,除了之前所聽到的她死在臨淵城外,再沒聽到她的消息。


    他逐漸想明白,那通緝令應該是安王針對他特意發出的,他們在製造假象,讓他誤認以為林光沒死,想要引他上鉤。


    林光,真的死了,他早就死了。


    自那之後,他一直沒有忘記他的樣子。


    今日在米鋪麵前,他看到她時,立馬便想到了林光。


    他們太像了。


    可她是女子,並且,她看著不認識她。


    卻也正是那個不認識他的眼神,更像那個呆滯遲鈍的林光。


    他一想到當初在臨淵城的事,便沒忍住,從鎮上跟蹤她到了這裏。


    這次偶遇,真是意外之喜。


    望著活生生的她,他再次想到那張通緝令。


    這麽說來,官府那次發的通緝令,其實是真的?


    水喬幽見他不坐,自己先坐下,“我很好。”


    封常聽她這三個字,心裏壓著的石頭,移動開來。


    他在旁邊坐下來,掃了一眼破舊的屋舍,遲疑問道:“那你現在如何?”


    她如今落腳在此處,不用想肯定是因那次得罪安王,雖有幸逃脫,之前的鏢師定然是不能做了,不得不逃往此處。


    水喬幽簡短答道:“還好。”


    封場聽著她的回答,沒有感受到敷衍,更無怨恨,這反而讓他一時不知該如何續上這個話題。


    兩人短暫沉默後,封常還沒想到說什麽,水喬幽先開了口。


    “封常,我們之間,並無交情。那日助你,正如我所說,是為還你人情。如今,人情已還,我們再無關係。”


    她不急不緩的聲音,落在封常耳裏,讓他神色一僵。


    他張嘴幾次,也沒說出什麽來。


    他以為他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原來,是他妄想了。


    水喬幽神情之下一如既往,若再細看,呆滯之下,似乎是不容親近。


    天色愈發暗了,兩人坐在院裏,彼此的五官都快看不見了。


    封常調整好情緒,起身,抬手誠意向她行了一禮,以表謝意。


    水喬幽微微側身,沒有受他這一禮。


    他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不再多留,告辭離開。


    水喬幽沒有留他。


    翌日,天氣晴好,水喬幽一早便去做事,中午就坐在佛像腳下吃了點幹糧。


    直到天黑,她才收工回去。


    她住得偏遠,周圍除了她沒有其他人家,大晚上的,連狗吠聲都聽不見。


    推開房門,點燃油燈。


    她在桌前坐下,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又倒了兩杯水,放下茶壺,道:“出來吧。”


    短時,旁邊寢臥裏的昏暗處走出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水喬幽偏頭,目光掃過二人,波瀾不驚。


    她手指摩挲著茶杯,聲音淡淡的,“你不該來這裏。”


    昨日從水喬幽這裏離去的封常麵帶歉意地看著水喬幽,他手裏牽著一個小男孩。


    男孩看上去不過三五歲,怯怯地盯著她。


    怯怯之後,又有一份不同這鎮上同齡孩童的沉穩。


    見到兩人,水喬幽神色未有變化。


    封常先出聲,“抱歉,我……”


    她昨日的話他自然是懂,他知道自己也不適合同人多接觸,那時,他已打定主意,以後就當他們不認識,避免再給她帶來麻煩。


    一日未過,他卻不得不再次出現在她麵前。


    水喬幽眼皮落下一點,將茶放到了旁邊的位置。


    封常臉上顯現尬色,沒有落座。


    小小的屋子裏有彌漫著一股血腥味,讓房間裏的氣氛變得壓抑。


    “……我知道我不該再來打擾你。但我遇到了一些麻煩,實在是沒辦法了……想請你,請你……”


    封常知道她說的沒錯,歉意之中,還有局促,一句話停頓了幾次,都沒將話說完整。


    水喬幽聽著,並未開口問,他想請她做什麽。


    事已至此,封常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深吸一口氣,厚著臉皮,續道:“我想請你,幫我照看這個孩子兩日。”


    他將孩子推到了前麵,方便水喬幽看清楚他。


    水喬幽目光放低。


    封常知道自己這個請求有點冒昧,見她打量孩子,同她講了實話,“他是平宣王世子的兒子。”


    水喬幽目光複又向上。


    封常說得詳細了些,“安王攻下信河後,屠殺了整個桑國皇室,就連宗親,他也未放過。這個孩子,因在半年前被他父親送離信河,寄養在遼城外祖家,後被他外祖及時安排人送走,才暫時僥幸逃過一劫。”


    封常十日前路過遼城,正好遇到被山賊劫道的他們,他救了孩子,那照顧他的仆人卻死在了土匪刀下。


    封城那日借助平宣王的車駕從臨淵城出來,離開時,他在雨中同平宣王對視了一眼。


    他知道,那日他是有意放他走的。隻要他喊人,他根本跑不掉。


    得知孩子的身份,猶豫過後,他將孩子帶在了身邊。隨後不久,青國人到處在找這孩子,他帶著孩子一路逃亡到了此處。


    還沒出鎮,又被人找到了。


    無奈之下,封常想到了水喬幽。盡管清楚水喬幽不想再惹麻煩,他還是厚著臉皮帶著孩子來了此處。


    封常提起平宣王,水喬幽懂了他幫這個孩子的原因。


    對於他所說的,不予置評。


    他的請求,她沒答應,告訴他,“我不會照顧孩子。”


    封常忍住後背傷口的不適,懇求道:“兩日,隻要兩日便好。”


    話一落,想到那些人,他補充道:“若是兩日後,我沒回來,可否,請你幫我將這孩子送至鹽奇。”


    鹽奇。


    淮國境內。


    這就是他出現在麻山鎮的原因。


    封常向她保證,“隻要送到鹽奇就好。”


    說著,他突然出手,點了孩子的睡穴。


    水喬幽隻是在一旁看著。


    小男孩歪倒在封常懷裏睡去,封常從身上掏出一枚小小的青玉墜子遞給她,“到了鹽奇,你將他與這個墜子一起放到城東的那座善堂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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