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離開後,水喬幽繼續躺了一炷香之久,才趁看守人不備,走出義莊。


    水喬幽離開一個時辰後,義莊年逾七十的看守人將停放的屍體來回數了三遍,麵露困惑。


    怎麽會少了一具?


    他數錯了?


    再數一遍,還是對不上。


    那是他之前記錯了?


    義莊不遠處有個小鎮,水喬幽看著自己身上滿是血汙的衣裳,沒進鎮子。


    原陽和中洛相距不遠,再往這個方向走,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她要想避開安王府,目前最好的選擇,是離開青國,前往他國。


    然而,她現在的身份和通關文牒都已不能用了,暫時要想踏過青國國界,會很困難。


    她沒在附近停留,直接繞過鎮子,選擇了向西行。


    七日後,楚默離還未回到繁城,晚上在一家小鎮的客棧落腳。


    剛安頓好,時禮收到了從原陽來的消息。


    看了消息後,他立即去找了楚默離。


    “公子,原陽那邊,沒有叫林光的人。”


    楚默離在處理文書,手上的筆停下。


    “林光戶籍所記之地,附近隻有一戶羅姓人家,羅家並不認識他,周圍也無林姓之人。”


    原陽、中洛兩地相距不遠,口音類似。


    楚默離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麵時,他確定,她當時說的就是標準的兩地官話。臨淵城再見,她的口音和當時一樣。


    正是如此,她借平宣王車駕送封常出城,他也未懷疑,她是否本就和平宣王或者桑國有什麽關係。


    楚默離手上的筆繼續在紙上遊走,“她是女子。”


    他不重的聲音,時禮聽著,麵有錯愕。


    王爺說的是林光?


    林光是女子?


    楚默離沒再多說,時禮終於肯定,自己沒聽錯。


    他連忙斂了麵上情緒,“屬下這就讓人再在原陽查一遍。”


    踏出楚默離房間那刻,他心中甚是疑惑。


    王爺怎知林光是女子。


    他不過是那日見過林光一次,就那一次,他就看破了林光的偽裝?


    時禮想起自己同林光幾次交手,居然都沒看出這點。與王爺的眼睛、心思相比,他著實慚愧。


    兩日之後,原陽的回複再次傳了回來。


    查無此人。


    時禮將事情稟給楚默離後,正在獨自下棋的他眼睛落在棋盤之上,準備落下的黑子變成在指尖把玩。


    從他臉上看,他對這事似乎並無意外。


    時禮清楚,他在想事情,不敢出聲打擾。


    片刻後,楚默離將手中棋子落下,緩聲吩咐道:“通緝林光。”


    原陽之事,證明林光戶籍作假。


    時禮擔心,林光這人,身上有秘密,這秘密或會影響王府,乃至青國。


    他向楚默離稟告此事,一是覺得後者對此人的態度有些不一般,不敢輕怠,二是認為還是應該好好查查此人,確認利害。


    楚默離這話,比他所想,更讓人震驚。


    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


    “您是認為……林光沒死?”


    這怎麽可能呢?


    那日林光死時,他就在那。夙秋與他都親自確認過,林光已無氣息。屍體送往原陽時,也確認是她無誤。如今,屍體還在原陽,中途並未出過意外。


    楚默離眼看棋盤,撿起一顆白子落下,眼角微不可見地揚起。


    她既然可以重傷,為何不能假死。


    時禮將所有事情回想了一遍,很快想到了先前林光以重傷離隊,排除嫌疑一事,前車之鑒讓他對林光的死不再那麽確定了。


    另外,現今屍體已經腐爛,他們也不能再確定那屍體就是她本人。


    置之死地而後生!


    林光可能是假死脫身這事,時禮格外重視,以最快的速度督促人將她的通緝令下發到臨淵城周邊各城,經過楚默離提點,他們還著重關注了臨靠桑、淮兩國的城鎮。


    這次找人,楚默離提出,要活的。


    他們認為,林光若身份有異,既已逃走,安王的管轄範圍內,她短期內定是不會再踏足。西北十城,沒有張貼通緝令。她若踏入西北十城,不用通緝令,安王府自然也會知曉。


    查明林光的行為同會友鏢局無關,楚默離未因此事連坐會友鏢局其他人。


    時禮擔心,林光會前往都城。


    楚默離聽後,直接否決了。至於他為何那般肯定,沒有細說。


    閔度城的縣衙大牢占地不大,女監相對來說更小。


    林光的通緝令發出那日,閔度城縣衙大牢收押了許多在城門口聚眾鬧事的,男女都有不少,這讓本就擁擠的女監變得嘈雜不堪。


    景言君待在角落裏睡覺,還沒夢到日思夜想的雞腿,就被吵醒。


    睜開眼睛,從小就立誌要成為一代女俠的她忽然有點想家了。


    她們這牢房一下子塞了十來個人進來,大家連站都成了問題。


    景言君為了避免被人擠到,主動往角落裏縮了縮,摸著肚子繼續睡覺。


    牢房裏一直吵吵鬧鬧的,已經睡了好多天的她,沒法睡著了。


    閉著眼睛假寐了一會,挨到了放飯的點。


    她睜開眼睛,借著身形靈活,快速搶到了自己的份子,端回到她的那三分地準備慢慢享受。


    坐回去的時候,她注意到,她旁邊挨著牆壁坐著的人,還在原地。


    牢房昏暗,那人又低著頭,景言君看不清她的臉。


    她吃了兩口,前麵的吃食已經被大家搶得差不多了,那人還是沒動。


    她將嘴裏的……粥給咽下去,同她搭話,“今日新來的?”


    新來的一動不動,並不做答。


    景言君好心提醒,“這裏每日隻能吃一頓,你再不動,今日就沒吃的了。”


    坐在那的人還是不吱聲,也不動作,顯得她有點像是熱臉貼人家冷屁股。


    景言君轉頭一看,前麵吃的已被瓜分完,她也懶得再說了。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虛弱的聲音,“多謝好意,我不吃。”


    景言君偏頭,還是沒能看到她的臉。


    既然人都說不吃了,她也不好再說什麽。


    景言君慢悠悠的將碗裏的粥喝完,坐那的人,還是先前那個姿勢。


    在這種地方,出不去,能做的事情就十分有限。


    吃完便睡。


    景言君試圖去夢周公,可這不是個舒服的地,睡得太多的她,實在是睡不著了。


    百無聊賴地熬了好久,一轉頭, 發現旁邊的人,不像其他人慌亂害怕,反如老僧入定。


    第一日進來就能安之若素,這讓她有點佩服她。


    到了晚上,睡不著的景言君餓的開始幻想各種想吃的,想了一圈,越想越餓,更睡不著了。


    頹喪之際,注意到旁邊的人,整整大半日手指都沒挪一下,坐那跟個木雕似的。


    什麽人,定力如此之好。


    想法剛落,景言君覺察到一絲不對勁。


    她在此人身上感受不到一絲活氣。


    景言君心頭忽然冒出一個猜想。


    她,不會是死了吧。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景言君頭不由自主地歪向她,手指也慢慢伸向她鼻尖。


    水喬幽睜開眼,先見到的是一雙閃著好奇的大眼睛,睫毛微微下落,又看到一根纖細的手指。


    以為快死了的人突然睜開眼睛,四目相對,景言君嚇了一跳。


    見水喬幽看自己的手,她莫名多了一絲心虛,立馬將手指收了回去,下意識問道:“你沒死啊?”


    話一出口,又意識到自己這話欠妥,“那個,你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看你……看你……”


    一聲不吭,以為你死了。


    越解釋越不對,後半句景言君不好說了。


    “嗯。”水喬幽沒做計較,看出她的確沒什麽壞心思,“放心,我暫時死不了。”


    不知為何,周圍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景言君不知要說什麽了,“……哦。”


    水喬幽也不打算多說,重新閉上眼睛。


    晚上的牢房暗的連自己手都看不清楚,水喬幽雖抬頭了,景言君還是沒看清她長什麽樣。


    鬧了一出笑話,她不好意思再去盯著人看,為了掩飾尷尬,她同樣趕緊閉眼睡覺。


    隔日睡醒,日光從上麵那小小的窗戶裏照射進來,牢房裏亮堂了一些。


    景言君有點貪戀地盯著日光看了會,轉頭便見到水喬幽。


    她還是靠牆坐著,晚上似是從沒動過。


    景言君真心佩服她的同時,又冒出新的猜想。


    她難道是不良於行?


    猜想剛起,看清了水喬幽昨夜被黑暗隱藏的臉。


    景言君眼睛越湊越近,怎麽看著有點眼熟?


    水喬幽聽到她人氣息靠近,不得不睜開眼睛。


    景言君抬眼,兩人再次來了個對視。


    景言君這次沒被嚇到,而是驚訝道:“你是女子!”


    水喬幽不說話。


    景言君臉上揚起善意的笑容,有點激動,“我,你不記得我了,我們之前見過的。在雁城的一家客棧,還有,前段時日,我們還在城內見過。”


    水喬幽記得她。


    其實昨日她便認出了她,隻是沒想到她還記得她。


    景言君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不記得這些了,也不在意。


    “真沒想到,我們在這也能遇見。”她驟然有了種他鄉遇故人的歡喜,感慨道:“真是太巧了。”


    景言君挪了個位置,自來熟地湊到水喬幽旁邊挨著她坐下。


    水喬幽不喜離人太近。


    隻不過,在這擁擠的牢房裏,她若不想離景言君太近,就隻能離其他更陌生的人更近。


    地方有限,她任由她坐下。


    景言君不知她的心思,悶了好多天的人,一下子變得活潑起來。


    “你怎麽會是個女的呢?”她盯著水喬幽的側臉瞧上瞧下,“不對,你生的這麽好看,我以前怎麽就沒看出來你是女子?”


    她這話實在沒什麽邏輯可言,水喬幽精神不濟,沒有回應。


    景言君也不需要她回應,對著她的臉自顧自地研看。


    水喬幽任由她看。


    景言君看了半天,發覺她臉色白的有點不正常。


    “你是不是哪裏不適?”


    水喬幽隨口道:“受了點風寒。”


    風寒,那還好。


    她不舒服,景言君不好再打擾她,閉上了嘴。


    閉嘴沒一會,她想到關鍵問題,忍不住問道:“對了,你怎麽會進來這兒?”


    她不是鏢師嗎?


    怎麽也會進到這大牢。


    景言君想起昨日她好像是和其他人一起進來的,她昨日聽了幾耳朵,那些新進來的人,好像是什麽一群人尋釁滋事,當街打架鬥毆。


    她好奇問道:“你也是同她們一樣,聚眾鬧事進來的?”


    景言君眼睛太亮,瞧著水喬幽,大有她不回答她就不挪眼的架勢。


    水喬幽簡短回了一句,“嗯。”


    昨日,水喬幽到閔度城東城門外不久,一群流民因想要進城,同守城官兵起了衝突,有流民在混亂之中搶了城門口的幾輛貴人馬車,衝撞了馬車裏的貴人。


    流民還沒走,城裏官差來了,按照打架鬥毆、尋釁滋事,將鬧事的人全部扣押。


    誤入人群的水喬幽,因穿著和流民相似,也被當作了尋釁滋事的流民,送到了這縣衙大牢。


    景言君確定了她犯的事,再看她,隻覺她們,簡直就是難兄難弟。


    十日前,她就是因為沒忍住手,在城裏來了一出揚善懲惡才被抓進來的。


    罪名,藐視律法,當街鬥毆。


    直至今日,她還沒能出去。


    難過完,她問水喬幽,“你身上有多少銀錢?”


    這問題同剛才她們聊的,乍聽沒什麽聯係。


    景言君知道這問題容易惹誤會,馬上補充解釋,“你若是有銀子,或許能早點出去。”


    水喬幽聽明白了,“沒有。”


    “一個銅板也沒有?”


    “沒有。”


    “那你家裏人可有銀錢?”


    “沒有。”


    “朋友?”


    “沒有。”


    “……那你慘了。”景言君同情起她來,“按照青國律例,你這種罪,拒不交罰金,至少要被關上半個月。”


    水喬幽情緒如舊,“哦。”


    對於她要在這裏被關半個月這事,她沒太大反應。


    景言君看她態度,有點懷疑她沒有意識到半個月的嚴重性。


    在這鬼地方關上半個月,人都會瘋掉的。


    “可能還會更久。”


    “嗯。”


    嗯是何意?


    景言君看不懂她,難道是認命了?


    同情完水喬幽,景言君霎時想起自己好似也沒有比她好到哪裏去。


    她都已經在這待十日了。


    於是,問東問西、說個不停的人,瞬間蔫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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