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三十二年末,大雪紛飛,人情冷淡,有些人在擔憂南江國老皇帝到底熬不熬得過這個無情的嚴冬,也許還有些人在惦記一旦老皇帝駕崩西歸,如何以最熱烈士氣高漲的姿態將皇太子殿下捧上王位……這都是後話了,紅雀大街在一陣淡淡的梅香芬芳中迎來又一日曙光,推開門出來站大道上一看要嚇一跳,積聚一夜不曾消停的雪層層疊疊,竟然堆到半人高,咯吱咯吱踏在上麵,卻不小心會將雪踩實了,看著漂亮是漂亮,銀裝素裹的,皇城化為雪城,望之一片曠渺的銀白,就是雪積下來不好鏟走了。


    沒有多少人家有這個閑情逸趣坐看青竹化瓊枝,大清早就有人敲開了千疊樓的大門,吵吵嚷嚷說要裏麵的美人們來陪酒作樂。


    “這雪天什麽都玩不了,窩家裏無趣,正好日日來你們這兒玩耍,本大爺邀請了一切同僚朋友,你們盡心服侍,將姑娘們都喊出來跳舞奏樂!”縮著脖子蹭到樓裏來,迎麵撲來一陣暖氣,夾雜沁人心扉的熏香,目光所及之處皆為瀲灩金玉,畫棟雕梁,朱門繡戶,光臨的官員臉上一抹喜色,大聲喊道,“要最美麗小嘴最甜的姑娘,你們伺候得好,本官有賞!”


    也有人說過到煙柳閣去瞧瞧新鮮,但到底沒想降低自己身份,堂堂一個南江國官員,去私人妓院裏光顧一些殘花敗柳,庸脂俗粉一類的,實在叫人不能忍受,不過聽聞煙柳閣裏獨獨就那位頭牌如師姑娘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兒,模樣標致不止,煙柳閣就不用去了,要能會以會這個頭牌姑娘也不錯……但大雪天裏畫舫哪裏出動得了,引河表麵都結一層脆冰了,著實沒意思,還是上來千疊樓,逮住官妓們嬉鬧一番才是上策。


    大方地甩兩顆份量不少的碎銀兒給守樓門的丫鬟們,往常丫鬟們早歡歡喜喜地接過去,還甜甜地答一聲謝爺賞賜,這話官爺們最為愛聽,但今日丫鬟們精神都有點恍惚了,呆呆地接過賞錢,半天沒反應,猶兀自傻愣地站門前。


    “怎麽,嫌爺賞賜得少了?”


    見進門的官爺一臉悅神色,丫鬟們頓覺自己地失態,連連道歉,請了人進樓,可回頭站受樓門前,半晌又恢複恍然的樣子。


    漫天大雪,一如千疊樓裏眾位姑娘們的心境。


    “讓你們樓裏最好的官妓出來陪爺!那那幾個,叫什麽雅名的,都請來!”擺手急急讓嬤嬤們喚美人們來陪侍,這些官爺沒現樓裏嬤嬤細微緊張的神色,隻猴急地要見人,嬤嬤一邊讓丫鬟們趕緊送酒菜,一些樂人子在旁擺弄樂器緊促奏樂,轉移官爺們的注意力,來往疾走地嬤嬤丫鬟對視,從彼此目光中都隻能讀出深深的恐懼!


    在這一刻,千疊樓裏的人甚至都荒唐地盼望著,今日京都所有的男人們都往外麵跑去,別踏進千疊樓一步!


    什麽煙柳閣地。都好。千疊樓出大亂子了。如何瞞下去啊!


    “你說……樓主大人能去哪兒了?”躲到陰暗地角落裏蜷縮身子。交頭接耳。姑娘們地聲音不知是給這大雪天凍得地。微微抖。聽起來恍惚類似被拋棄於小巷裏小貓小狗們地微弱哀叫。


    無意中現樓主柳怡宴並不在千疊樓時候。樓裏人第一想法是――――不可能!


    樓裏進進出出都會精細地記載在居行冊上。樓主近年來出樓地次數寥寥無幾屈指可數。專屬她地車輿馬車都蒙塵已久了。現樓主不見蹤影。但這些車兒們尚詭異地留在原地沒有動過地痕跡。事情實在太荒誕。豈非人兒能若晨間露水一般蒸了不成?


    總之。她們地樓主柳怡宴大人即使是再任性。[.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再疏懶於理事。再再令樓內人們頭疼心驚。但她……畢竟是她們樓裏地主心骨啊。多年前前代樓主淒慘縱身一跳。樓裏混亂了多久才得以平靜。現在說她們親愛地樓主大人人間蒸了?這也要人眼前一黑幾欲暈倒地消息。被每個人死死地藏在口中。卻泄露了在恐慌地雙眼眼神中。


    難道。人會平地飛走了?


    下意識昂頭眺望高聳的屋簷樓閣,望到那仿佛伸手就可觸及天穹的頂端,腦中緩緩幻出了一個模糊荒謬帶著點神話色彩的念頭,姑娘們麵麵相覷,驚恐萬狀。


    “怎麽這樣久還沒人來啊,來人啊!”粗狂暴躁的聲音驟起,前廳的官爺們等不耐煩,厲聲在喊了,引樓裏一陣隱秘地恐慌,忙碌的丫鬟嬤嬤們傷不得知,樓上各位貴篁們以及其徒兒如何在商榷處理此事。


    合十雙手暗暗祈禱,望貴篁們神通廣大,


    一個樓主大人出現。


    …………


    “哦,你要做什麽,行不通!”


    “天啊,此地不能擅自闖啊,怡宴回來就要遭了!”


    “如意,你膽子真大!”


    此起彼伏地驚叫聲,樓主柳怡宴的廂房大門被狠狠推開了,搭拉一聲響,內裏陳設布置一覽無餘,藏不藏得住一個大活人,眼下都有了判斷。


    “此事毫無先兆,怡宴她……”裹著厚厚地狐~褶子大氅,巴掌大的小臉浮現一種蠟白色地病態,赭師流嵐彷徨頻顧,幾月裏生這樣多事,本來重病之身的她如何不能頻頻病情作,此時身子搖搖欲墜,還固執撐著一口氣要站在這裏,唯希冀能看到不過是一場烏龍人能重新被找到了的情況――――從小時候開始,玩任何遊戲都是柳怡宴贏到最後的,她們三人從來疲於奔走。


    “怡宴到底在想做什麽啊?”赭師百思不得其解。


    魚牽機默不作聲,環視一圈,容止若思。剛才一眾人勸阻如意推開怡宴的房門進去查看,隻有魚牽機是冷著一張臉用行動來讚成。“擁有天大本事,怡宴也不一定會鐵心離開千疊樓,她說過,天下之大,何處都一樣,既然何處都一樣,何必強迫自己背離原地。”


    赭師聽出弦外之意,驚叫:“魚姐姐你以為,不是怡宴自願離開千疊樓?”


    “我們對怡宴的信任,太重了。”


    柳怡宴也是人,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即使她是一樓之主,即使她多年來從未有任何軟弱一麵示人。


    綣玉棠說不上是會珍的關心柳怡宴,但她的行動比如意還積極,風風火火地也跟著跑進房間裏去,翻動一番,金睛火眼一個細節都不放過,大有不罷休的姿態。她的臉上表情也是陰晴不定,找不到人最後才隱隱察覺不妥,原先綣玉棠還當柳怡宴在玩什麽花樣呢,聽了魚牽機的話眼前一亮,她就倚門陰笑說道:“稀罕事,我們的柳妹妹柳樓主也有受製於人的一日。


    ”跟在後頭的明月胭脂之流靜靜看三位貴篁對話,或詫異或淡定,各有心思,赭師覺得綣玉棠的話刺耳,就讓綣她少說,綣玉棠擰頭,去凝視著還在房間裏一個人忙乎的如意的纖細背影。


    “人都走了,我們還盼望啥,直接選下一位頂替了就行,反正樓裏少一個多一個不也一樣,隻要那個位置上麵有個人端端正正地坐著,誰也不會說閑話。”


    “怡宴會平安回來的,玉棠,不要說這種話。”


    期期艾艾笨口拙舌從來不屬於花蝴蝶綣玉棠的形容,她桃腮微暈,大大方方地笑道:”魚姐姐這是什麽話,玉棠還能盼著柳妹妹早死不成。“美目圓睜,姣好紅唇裏吐說出來的話語卻是陰陽怪氣的,在場的都想著沒準綣玉棠真的就盼望柳怡宴死在外麵。


    “如意,如意,出什麽大事了?”


    遠遠傳來了一陣親切的人聲,已經頹廢了許久時日的幺妹此時表現得多少恢複一點生氣,蹬著腿上樓來,看見幾位貴篁整整齊齊站在那兒,幺妹也是一怔,特別看到赭師師傅難看的臉色,心中一痛,驚聲說道:“赭師師傅,還有另外兩位貴篁……這是怎麽了?”哆嗦一下就上前去扶著赭師,幺妹雖然還懵懂未知,但雙目漸漸滲出怒火。“樓裏出事了?有人來找麻煩?”


    “幺妹,是樓主不見了。”


    “啊?”幺妹傻眼了,怒氣消去,換上迷惑震驚的表情。


    “不要慌,也不要跟樓裏樓外的人透露半分消息,我們要好好商量,如何將人找回來。”赭師抬頭看如意,問道:“如意,看也看過了,最後一個跟樓主見麵的人是你,你還記得,那時候樓主交代過一些什麽。唉,怡宴她雖然很有一套主見,也不常喜事前將決定告知旁人的,但她從來沒這樣沒有交代,不聲不響就消失啊,千疊樓是什麽地方,她怎麽能亂走,她是……她是……”赭師吞吐半天,還是沒能將下半句說完――――千疊樓是南江皇室和樂正氏一族監視囚禁柳怡宴的地方,身為皇室血脈,柳怡宴怎麽一走了之呢,這是至樓裏其他人於何地,萬一此事泄露出去,後果堪然。


    如意眉尖微蹙,眸中翻騰著眸中激烈的情緒,袖角寂然垂落地麵,她孤零零站在梳妝台前,忽而顫抖著手伸出去拿起一個錦盒,猛然一打開,一把霞彩奪目的金扇,正安靜地平躺在裏麵,仿佛是甜甜熟睡的孩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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