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餘暉不遺餘力地照耀在老人縱橫蒼老的臉,一瞬間由收斂驟變外放,老人輕咳,佝僂著背,似了蘇嬤嬤種在暴人庫裏的那一棵半枯未枯的黝黑老樹。


    “皇上……”


    沉黑色鑲嵌金線的外袍搭手肘邊,秦少監手一抖,蹬腿前微低著頭。


    禦輦行出念樨殿,過宮道回皇上住行的行宮黔隆宮,一爐藥香,地磚光潔可鑒,十來個宮女侍衛垂首束手靜候,大氣巍峨的陳設布置,當今南江國皇帝坐於玉榻之上,高高俯視涼曠的殿宮,時而輕咳幾聲,咳的時候握住掌心放嘴邊,收緊下巴附近的肌理,目光幽處明亮得不似以為抱病老人,聲音傳出殿前,繞梁回蕩久久。


    幾張奏折疊放在老人麵前,明黃色的麵封,讓人不甚舒心的光澤。皇家最崇黃色,認為此乃天子之色,當今南江皇帝卻對這種膚淺浮薄的東西不太上心。一張張翻開過目,老人知道這種奏折已經給皇太子李靖皓先批閱一次,才給宮人捧到他這兒來的,檢查皇太子的每一個決定命令,老人維持一個看折子姿勢已經太久,守在階下的秦少監心裏嘟噥,老皇帝不上朝已經有些時日,卻每日堅持那十年如一日地批閱奏折,尋著機會就給前來到念樨殿請安的皇太子批論一二。


    又是一陣短暫急促的咳聲,秦少監低眉令宮女為皇上添衣,自己挽了墨綠色少監宮衣的袖子。磨墨添燈。


    北方饑荒鬧得凶,經常有暴民暴動。皇太子令國中各地官員開倉,同時控製人流。老皇帝目光一沉。冷冷地把這個奏折放一邊。


    現在什麽時辰了,漠然搓摩手背,閱遍了今日份量的奏折,老人安靜地坐在上麵淡聲問。


    “回皇上,今個已經是三更了。還有,千歲皇太後那兒叫人來傳話,交代說皇上該早點休息,莫再熬壞身子。”秦少監恭順服從,把剛才殿外帶進來地話陳述一番,不帶半點主觀感情。他知道自己的主子不愛奴才無緣無故表露地殷切,更不愛在後宮倚老賣老掌握大權的那兩位老女人。


    “三更。”繼續磨搓手背,老人那微微塌地雙肩上披著外袍。平生凸幾分冷峭感覺。


    “今天。朕沒有聽到……沒有陶笛聲。”


    把腰再微微下彎幾寸距離。秦少監拱著手。沒有應聲。


    今日禦輦從念樨殿行出時候。皇帝沒有如往常幾日一般。聽到那種悲切入骨地陶笛聲。等候在夕陽中地。是惝然若失。是意微微若有所思。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猶記很多年前。他曾抱著複雜難辨地心情。在念樨殿旁邊地公主房裏。抱起新生嬰兒脆弱地身體。摸著溫暖細膩地體溫。看那體內存在著他地血脈地孩子優秀地五官。身邊有一個溫文如水地女人。


    “明天。把吹陶笛地丫頭喚到朕麵前。朕……願意給她一次機會。”


    閉眼淡淡地說道。隻要不危及他的江山,他南江國的未來大道,他不介意……稍稍補償一下那樓裏地孩子。


    靜聆的秦少監得令,躬身一禮,神色越發卑微恭敬。


    把手覆蓋住那疊奏折,掩去那刺目惹人厭棄地燦爛明黃,老皇帝忽而歎一聲。


    “我早就給放回來了,不過,我臉上的紅掌印比較難看,找個花園水池地我蹲下對水鏡瞧了一次,的確腫得厲害,醜得像鬼一樣,我琢磨著這模樣不好見人,踟躕徘徊在外半天,一直沒想進殿裏來,雪歌。”


    “我瞧到你把食盒裏麵地食物都倒入湖裏喂魚了,沒來得及阻止你,很可惜啊,我那麽愛吃的桂花糕……”


    “雪歌,我房間冷,你不要蹲太久。”


    “雪歌,”如意看著桌麵上那三角祈願符,忽然欠身拿了起來,同時,她走進來彎腰拈一張籃子裏的冥紙,靜靜地看,抖了抖唇,很輕鬆地把它扔火堆裏,好像扔掉它的一件很快樂的事情――原本這火堆裏的東西,全部的燒給她這個“死人”的。“別哭了……我綣胭脂回來了。”


    好像希望更刺激一下雪歌,猛然伸到雪歌麵前的十指,根根指頭都有厚繭,此時在厚繭上,還有一個個細小的傷口,證明某個繡工粗糙拙劣的人粗心地給同一根繡花針弄傷無數遍。


    “雪歌,你的刺繡針法我看過一遍都記得住,隻是上天好像真的不想讓我學會繡這種細膩的東西,花了好幾個晚上,沒有睡覺,我熬得兩眼發昏,才在那舞衣上加了點東西,”如意用一種抱怨的口氣緩緩訴說著,一番苦心付之流水的,不知道是誰做了那螳螂後麵目光犀利悠遠的黃雀。麗景軒裏原本完美的劇本被如意那可怕可笑的繡工全毀壞,台上是戲台下就是謀對謀局破局,當時那女官突變的嘴臉,在場樂子以及尚樂宮怪異無比的神情,如意很想仔細跟雪歌交代一次,但如意她苦心試著回想,不得不承認,以她有限的口才,還是很難形象地描述出來……


    “銀鳳雲龍紋麽?我聽女官喊的時候才知道……似乎的很好很優雅的東西,最後居然我給毀化成四不像動物了,怪不好見人的。”


    再次提起不好見人,一次形容自己目前的臉,一次形容自己”鬼斧神工“的繡工,如意似乎很有自知自明地咂了咂嘴。


    抱歉地坐下,說道:“對不起,浪費了你一番心血。”


    雪歌瞧走過來麵對著坐下的如意,才清清楚楚瞧出來的她那口中所謂”醜得像鬼一樣“的臉上慘狀――――貪吃的小孩,囫圇吞棗我嘴巴塞入一個大桃子,結果死活嚼不動還掏不出來,桃子俏楞楞地透過臉皮鼓著……把如意的臉從中間分開看,一邊是清秀佳人,一邊是九幽青鬼。青青黑黑的,腫得不成樣,哪裏是輕飄飄一句紅掌印,那個被華嬪收買的女官以為如意此番斷無活路,下手毫無留情,心腸陰狠毒辣,虧如意鐵心生生吃下這一巴掌。


    把該說的都說了,見雪歌隻是陰森森地盯看著她,根本沒留意她在說什麽的樣子,如意一時很荒唐地陷入失語詞窮的窘迫中。


    “嗯,嗯,事情就是這樣,”臉上麻麻辣辣的疼不好受,說話也難過,還是一個人演著寂寞獨角戲,如意筋疲力倦,半晌緘語,悶悶不再開


    雪歌的聲音飄過來。


    倏然抬眸,精神不佳的如意一開始沒弄明白雪歌的所指,慢半拍反應過來後,把眼眸輕微地眯起。“嗯,大約……算早吧。”


    雪歌也默,沉寂的片刻後再森然吐出一句。


    “連那次篩選前你莫名被喚去麗景軒的事……,你也知道?”


    那次雪歌被華嬪命令,串通麗景軒一個女官,騙如意去麗景軒,原意是要尋個罪名馬上就把人在軒內拿下,誰知道“綣胭脂”人緣乃不是一般的差,一進麗景軒就被桑熙為首的眾人狠狠欺負教訓一番,而被華嬪安排好的人手卻很尷尬地發現,自己除了跟著起哄落井下石,沒能找到真正下手的機會。


    那天被迫第一次把人害上絕路的雪歌焦急,內疚,傷心不已,獨獨沒能猜到,如意能平安歸來。


    翻弄一下手邊的籃子與三角祈願符,如意似乎實在很累,疲憊自靈魂深處滲出,一味黯然把聲音壓得低低的。“猜到了一點吧,開始是很氣憤很委屈,後來吃了一巴掌,腦子嗡一下醒了,就明白,倘若真有人要害我,那些樂子們大可在等著我大意犯下一些小錯的時候再出雷霆手段,無論是要羞辱**還是徹底鏟除,向來都是這般才適合,故意串通一個女官把我喚去就是為了羞辱我一番,太奇怪,像庸人自娛自樂,小題大做,而事實上我認識的那幾位樂子,大約都不是那種好對付的人。”


    雪歌再次沉默,如意冷靜自然的剖析,甚至是望過來的眼神,都叫她苟自無地自容,赫然壓抑中心裏慢慢滋生了一種感覺……名為嫉忌。


    她咬牙從牙縫裏吐字。


    “我真傻,又被你騙


    在麗景軒的台上徹底胡鬧一趟,最後“綣胭脂”心滿意足得到個理想的處罰,而表麵上一驚一乍過於粗心的女官就給尚樂宮嚴厲嗬責,下麵的一群樂子目瞪口呆之餘以袖掩嘴,又開始暗自嘲笑這個“綣胭脂”醜人多作怪――――誰會知曉,鬧劇全是一個一心離宮的少女將計就計,完美的一次演出呢。


    “我還在想著,如果真的害死了胭脂,以後我可能要在懊悔內疚中度過半生了。”雪歌臉上沒了血色,怯弱的臉龐上多了一絲歇斯底裏的自哀。“每時每刻被巨大的恐懼與羞愧籠罩著,想著對不起全心信任著我這個虛偽朋友的你,我那麽掙紮,在母親的性命於你之間猶豫不決,痛苦不堪,原來,原來一開始最虛偽的人趨勢不是我,是你,胭脂……”


    “雪歌,我知道你一定是被脅迫的,你相信我麽?”如意此刻忽而說道,“你相信我嗎,既能救你母親,又讓你不做違背心意的事情,雪歌。”(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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