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曆末年,新帝登基,改年號為樂,同年迎娶樂正氏皇後。


    這樁小時候就給商定下來的婚姻,樂正氏與皇族李氏都很滿意,而皇帝與皇後更是為了好培養感情,從小就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再沒有比皇後更愛皇帝了,而中途跑出來的菊初南,無疑乃毀掉皇後心目中美滿婚姻的萬惡禍首。


    有你菊初南,沒有我樂正氏皇後。


    樂曆三十年的春季遲遲不肯挪開最後的腳步,偶爾幾場潤澤小雨,也是喜愛寧靜恬謐的主子,如牛毛般的雨絲溫柔撫著枝頂殘花,催促一聲聲稍息歇下,埋入肥沃土壤深處,唯待來年盼春再來,滿庭燦華重開。


    “皇後娘娘咽不下這口氣,該開始動怒出手了。”


    鍾辰殿裏,因為前年因為華嬪的入住,這殿裏重新辟開了殿院前的路,原本種植楓葉,楓林中曲折通幽,小生寫意的小石路被全推翻,楓葉樹全數拔根推倒,現在這裏光禿禿的,隻剩下鋪滿的青石玉地磚,給燦然陽光一照射,反而閃現陰森森寒滲人的光澤,缺了原來的別致意蘊,隻剩死氣沉沉。


    華嬪出身低,不懂觀賞什麽雅致韻味,這沒少給那些妒忌她的妃嬪一直背地裏這樣詆毀。


    “行了,這事兒也拖得太久了,該有個了斷。”隨著這聲音,麵含凝霜的華嬪一身盛裝捧豔而出。


    “你按本宮的吩咐做,自然有你好處。”她不耐煩地對匍匐在地的那人說道,是趕人的架勢。


    “娘娘,奴婢地娘親……”


    挑高畫得精致地細眉。華嬪眸中一閃而過地厭惡。“你那娘親現在給本宮地人照看著。事成之後。你們自可大團聚。”


    伏在地上地人小聲哀求。“奴婢想見娘親一麵。”


    “本宮沒那功夫給你特意安排。你事辦好了叫本宮滿意再說。”


    “請娘娘一定。遵守諾言……”


    “好了。”華嬪逗弄身前金絲鳥籠裏地金絲雀兒。別來臉去。


    匐在地上地人沒辦法了。沉默地在冰冷地石磚上磕幾個響頭。退下。


    幾天夜裏都沒睡好覺,小腦袋裏嗡嗡地響。如意聳拉著眼皮,暗自叮嚀自己莫睡著了。


    自那日蘇嬤嬤一番話,如意就是再沒出息,也沒沉淪迷茫太過長久。


    “走了走了,我很清醒。”


    揉搓幹澀發酸的眼瞳。她拍了拍自己地雙頰,力度稍重,拍得雙頰泛起酡紅。


    雪歌大清早不知道去哪兒了,今天是樂子篩選很重要的一天,起碼對如意來說。“隨便跳兩下就是侮辱堂堂前任尚樂宮的一番嚴酷教導,也丟了樓裏的臉麵,我得先想個法子,不如,裝病?”


    玉顏掃淡妝。身上是標準的寬袖高腰裙宮廷舞衣。上穿白色對襟窄袖短衫,下著曳地清荷色高襦裙。裙腰高係,俏麗修長地飄帶綰於胸前。說不上多少素淡清麗。如意坐在殿前懶洋洋趴在窗戶邊,露出姣好的頸線。把頭稍探出去,映著窗外枝頭最後一枝嫣紅。她頭梳雙髻,純白絲帶係著分列於頭頂左右兩側,為了表明自己好歹是舞妓身份,聊表寸心意思一下在左眼角下處輕描淡寫地畫了一隻嬌小金蝶,好算是她上過易容了。


    很久以前,千疊樓裏的“長袖善舞”綣玉棠,就是這般係帶打扮的,如意對鏡看,相對兩相厭。


    木梳放下來,她看到踏碎步自殿外回來的雪歌。


    “又不是上刑場要吃好最後一頓,雪歌何必特意為我去弄這個?”


    不吉利的話聽著就不叫人舒暢,雪歌放下食盒,一邊解開黑色衣篷,抬頭一笑,說不出的嬌怯。


    “上刑場的,胭脂你別這麽說了好嗎,聽了會叫人害怕。”


    軟軟的聲音,表達其主人嬌柔好相處地性子。這又是一項雪歌與幺妹的不同,同樣是心裏關心如意,若站在麵前地是脾氣暴躁的幺妹,一旦聽到如意前麵地那句沒心沒肺的,估計早就河東獅吼出來,叉腰惡形惡狀地數落人了。


    上刑場?如意你再說一次?!你就是故意氣人地是吧?


    嗯,大概幺妹就會這樣吼了。


    雪歌比如意這個當事者,還要在意這次的樂子篩選,從幾天前就沒稍停過,整日折騰,連如意現這一身素雅舞衣,也是雪歌巧手包辦,那細密地針腳巧奪天工的刺繡,倒叫如意臉紅一陣赧然,都不懂如何說話,她還準備稱病不上台的。


    那日太子伴讀懷瑞之曇花一現,這男人從頭到尾隻跟一心苦等他的雪歌說過一句話。


    謝謝。


    就是內心激動的雪歌為他輕手遞去一杯清茶時候說的,隻屬於禮貌性質。


    幸是雪歌不介懷,她好像隻要親眼看到這位大人平安健康,就滿心的喜悅,再無所求了。如意還不懂怎麽開口,是雪歌先說沒關係的,當時的她赧澀地低頭,語氣羞怯且堅定。


    這是一個默默付出真愛的傻女人。


    “雪歌被安排守在殿裏,去不了麗景軒看如意表演。”雙手合十,雪歌有點遺憾地側首,大約她很想看到如意站到台上,穿著她縫製的舞衣翩翩起舞的樣子。


    “不看也好,嗬,”發出意義不明的笑聲,如意眼神飄忽。“我還差兩條紅橫杠呢。”


    不經意瞧見如意手邊的盤扣緞子,雪歌淺淺一笑,神情稍稍黯然,但很快就被靦腆的微笑掩蓋過去了。


    她柔柔地說道:“胭脂你可準把這盤扣緞子貼身帶去。”


    “這個,嗯。”如意跟雪歌好好解釋過,不怕雪歌誤會這是懷瑞之什麽絡子的定情信物,南江裏的男女風俗真迷惑人,但如意不知怎地還是心虛,摸摸臉頰。“這盤扣緞子代表著我樓裏的每個人對我的關心,我帶著上場,總賺點信心,不求太緊張就是。”


    雪歌掩嘴。“雪歌沒見過胭脂緊張的模樣,家鄉裏都聽長輩們說,有些人天生就是該上台走一趟的,從從容容,從來不會覺得緊張害怕,這就是天生的藝人了。雪歌看胭脂你,就是屬於這種人。”


    若是對著幺妹或哪怕是明月,如意可以選擇翻一下白眼,扁扁嘴,擺不置可否的態度,抑或直接認為別人在說笑,樓裏待了五年,所有人都是笑她愚鈍的,兩個師傅為人嚴厲,輕易不點頭認同,結果隻要聽到是什麽稱讚的話語,如意一律當是反語聽。


    可現在是皇宮中,可愛乖巧的小宮女雪歌這般出口稱讚她了,估計還是真心真意,不含水分的,如意琢磨著,怎麽反應表態都不對。


    “雪歌你替用了新香包?身上帶的香味變了,”如意僵硬地轉移話題,還配合著意思意思地皺了皺圓潤的鼻頭。“好濃的芙蕖露香。”


    往常,從雪歌身上能嗅到的是清新雅致的蘭花,正是香如其人,如今忽而換了另一種,還嗅著有點過於濃鬱,如意揉揉額側,覺得這濃鬱的東西太醒神了。


    “沒,沒有,估計是雪歌去拿食盒的時候,沾上的味道,一會兒就會散清了……吧。”雪歌不著痕跡地輕輕聞一下自己袖子上的味道,皺了皺眉頭,臉一紅,抱歉地小聲說道。


    如意表示自己隻是問問。


    送到諸福殿殿門前,如意不知怎麽,故意忽略了雪歌心事重重的表情。


    “走了,”按按自己的額頭,掌心覆蓋那枚金色虞美人印記。怎麽不發燒呢,待會要見機行事了,如意心想。


    雪歌垂首跟著走,忽而弱弱一問。


    “胭脂,你說,天底下什麽感情最重要?”


    嗯一聲,如意失笑,說著數出來。“什麽情,親情,友情或是愛情?”


    “最重要,”雪歌樣子有點奇怪,她袖子裏的手動了動,欲言又止,有點猶豫有點害怕。“如果有一日,你要犧牲其中一樣去挽救另外的,胭脂你……會怎麽做?”


    “怎麽問這麽奇怪的問題,”如意轉身伸個大大的懶腰。


    眸底閃過一絲驚慌,雪歌啟唇囁嚅。“隻是,問問而已。”


    如意也清楚不久前雪歌才失去了親人的音訊,雪歌她突然這般問,估計是有什麽難解的心結梗在心頭了罷。“隻是問問啊……”裝作思考一番。“哪用得想,直接做就是了。”如意迅速地回答。


    雪歌怔怔地盯住她半晌,呼吸一滯。“不會後悔,害怕嗎?”


    “有什麽好後悔,你覺得值得就好。”


    淡淡地說完,很隨意擺擺手,如意沒再跟雪歌說一句話,直接邁步走遠了。


    雪歌如遭雷劈中,渾身一顫,後退幾步,她似乎要說些什麽,但終於什麽都沒說出來,最後終於無法控製的淚流滿麵。短暫的沉默之後,不忍站在殿外目睹如意慢慢離開的背影,她竟掩著嘴巴,踉蹌撲回了諸福殿裏。


    “怎麽會被問這種問題?”


    那邊走著的如意身影看似瀟灑,事實上心裏正鬱悶著了。


    回答出這種沒水準的答案啊,蘇嬤嬤,書如意果真是一個很沒用的人。


    夾著木屐嘎嘎響,揚袖漫步走到麗景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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