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少女急匆匆地,雙手擺在身前定好裙擺,碎步跑,木屐嘎嘎地響,出了麗景軒的門,貼著宮牆走,一路上見神色匆忙的宮女們來回而行,竟無一人出聲說話,人人安靜且有效率,倒是如意她們幾個明顯舉止輕率而不穩重,似了幾隻無辜闖進來的驚惶小鹿。


    進宮十日,第一次步出麗景軒,沒丁點心理準備的,如意慌慌張張,失神撞上了一位老嬤嬤,老嬤嬤大怒,倒給她狠狠地訓斥了一頓,說她們這些樂子不知檢點,如意唯唯諾諾地聽訓,大氣不敢喘一下。


    “走吧。”


    半刻,待生氣的老嬤嬤走遠,倪素素不悅地說道。


    樂曆三十年春,皇太後要舉行六旬萬壽大典,整個皇宮動起來。


    瑞寧宮內,陳設雅致奢靡,魚貫而出的宮女們精心裝扮起這龐大的宮殿,掛上紅紅火火大紅燈籠,係上從江浙上供進宮的鳳凰夜明織錦彩綢,動作皆利落小心,就怕驚擾了在內休息的那一位身份貴不可言的殿主人。


    “這鳳凰夜明織錦彩綢應景就是應景,但掛在我這殿裏,總好像顯豔麗了一些……”


    倦倦地坐著,殿主人隻手撐額,身上珠翠流動,神態倦怠。


    淡淡一句,讓旁忙碌的宮女露出驚恐神情,馬上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惶惶不安地拿著那千金難得的彩綢,踟躕不知道該換不該換。


    可才說要換著綢的人,也是她啊……


    剛剛教訓一頓如意的那個老嬤嬤,這時候就步進殿內來。


    “那娘娘。您看。奴婢向幟庫房要來地這粉冷鑲蘭花軟緞又如何呢?”


    老嬤嬤笑著行禮。伸手讓身後地小宮女呈上那紋路精細,雍華瑰麗地花軟緞。


    “你這老奴。總能想辦法討本宮地心。”


    瑞寧宮地主人眼角眯起。稍稍驅散了些許眉間地倦意。這樣佯怒笑罵道。“什麽緞子。要也要來了。是好緞子地就換它吧。”也多沒瞧那千金難買地緞子半眼。揮手示意宮女們拿下去。殿裏掛什麽緞子綢子。都隻不過是平庸可笑地裝飾。是其次。隻今日這宮地主子心情煩躁。頭頂似乎遮了一團黑如墨地烏雲。陰鬱地晦澀地。總揮之不去。見什麽都不暢快都不順眼罷了。


    讓乖巧小宮女上前來按摩。歎一口氣。這個嫁了天下最強大男人地女人卻待在深宮中鬱鬱寡歡。


    “皇太後地大典。後宮可不許亂。有條不紊地布置。大小事都來向本宮稟報……各殿裏地那幫蹄子最近可安分?”


    “是的,娘娘,在您的掌握之中,一切都好。”


    “很多人看上去被人害死了,實際上是自己在找死……康嬤嬤,一切都好?去年才選的秀,宮裏熱鬧,還一切都好……諷刺話,讓本宮想掌你嘴了。”


    “奴婢惶恐,”嬤嬤言道,“回娘娘,近來後宮的確人人安分守紀,大風波自然是沒有,就去年新來的小主們還不太懂事,小動作頻繁些。”


    “這群蹄子……罷,先放一放,眼下大典才是重要之事。”轉動尾指上的琺琅鏨花鏤雕指套,揭了,蓄了半年的一寸長指甲被保養得很好,眉間多了那份陰鬱幽怨,她淡笑,不經意綻露了多年高位養出來的平和雍容,典雅華貴的韻致。“年輕氣盛,又或是年少無知,安分守己就不能向上爬,是錯,但在我眼皮下耍小聰明……看來這一屆的秀女人頭豬腦的不少,也好也好。”


    小宮女按摩手法也嫻熟,兩下重一下輕,按在雙肩上,慢慢拉寬了金貴女子蹙緊的細柳眉,女子的臉容像籠煙芍藥,高貴且憂鬱。“禦醫來報,說皇上近來身子似乎好上些許,皇太後看起來也很是欣慰,把這奇跡都推到大典之上……子虛烏有的事情總能帶動人的心情,或許**的是希望,其實誰都知道,誰都明白。”


    晦澀一笑,話卻帶隱晦之意。“結局,就沒能讓我再寬心一點。”


    “奴婢惶恐……”


    “不在其位不謀其事,你惶恐什麽,來,把宮裏近日來的動向細細跟我絮說,日子總有些無聊,自從太子確立以後,我在這裏就日益地感到煩躁,人是老,心也老,就愛聽人在耳邊叨叨念念。”女子疲憊地說道。


    康嬤嬤答回娘娘,於是這些天宮裏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哪個宮的老妃子老死了,屍體無人問津了好幾天,還有是那些前年入宮的秀女們又新瓶盛舊酒,秀起了那爭鬥的好戲,鬼離亂神的傳說在陰森的宮裏又多幾宗……皆細細道來,至於哪個宮殿裏主子賜死了幾個宮女太監的,都是雞毛蒜皮小事,康嬤嬤權衡當笑話,說來給瑞寧宮這尊貴的主子聽,排遣一下無聊的時光。


    春日暖光纏綿,偶爾低低嗯一聲,那女子閉目養神。


    “……禦花園搬進了一批新的杜鵑,花色緋紅,遠觀好似大片大片的火雲,甚是喜人,娘娘有興致的話倒能值得一瞧。”


    “嗯……”


    “前天送走了一批老宮女,那場麵……”


    “嗯……”


    耳邊絮語如暖風,女子眼瞼微閉,表情越發柔和,透著純摯,似乎回憶起了天真無邪,如陽光般明媚的過往。


    康嬤嬤頓了一下,腦裏搜索近日來的宮中大小事,忽而想起了剛剛路上撞見了那幾個少女,心一沉,神色變得不自然。


    魯莽撞過來的那個樂子,妖冶的金色虞美人印記之下,瞬間映入眼底的就是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眸子――――靈氣十足,像鎖了一抹自由歡快的春風,有小溪般的歡快,波光粼粼的雙瞳,震撼人心,硬生生就讓人生想把它挖下來珍藏的衝動。


    康嬤嬤驚之,不得不小題大做,裝成忿怒,倚老賣老地出口訓斥,訓得四個少女的臉色早從枝頭俏生生含苞的桃花芳菲紅,漸化成零落成泥煙末灰,讓那雙靈動的大眸子緩緩浮上畏懼之色,看著那眸子的主人學會了恭順,低下她天真單純的頭。


    當時是怎麽出口訓斥著幾個樂子的?康嬤嬤記得自己是這樣說道:你們這些樂子,總不安分,這裏是什麽地方,容不得你們放肆,收好狐味兒重的小尾巴,抖直了你們的小袖子,別讓上麵難看的褶皺呈現在別人眼裏,還有,宮裏任何一個人的微笑都是用來分享的,來襯托宮裏尊貴的主子們豐姿的,才不是完全屬於你們的東西,你們須矜持再矜持,隱晦再隱晦,低下你們的頭,不要讓貴人們見了你們糟糕的表情,於是壞了一天的心情,真是這樣,到那時候要是哪個遷怒之下要怪罪,誰救得了你們。


    初生牛犢不怕虎,也要看看是在什麽地方。


    “……”榻上,身份金貴的女子發出輕緩的呼吸聲,好似沉沉熟睡了。到了女子這種年紀,成熟氣質就像埋地百年的醇酒,經曆無數風霜之後留下的魚尾紋夾在眼角,讓那雙眸子變得柔情似水,連鬢邊的白發也動人多情,水,是冰淵深窯下唯一的暖,隻為那個敬如天地的男人保留,白發,是千萬個黑夜熬出來的純,也之為那個名為丈夫的男人變換,現在,那男人卻走到生命盡頭了,女子怯弱地躺在榻上,像失去了根的植物。


    這深深皇宮裏,絕不這些嬌媚花兒們綻放的好地方。


    幾個猶帶著晨露朝氣的少女在這沉悶的宮裏太過耀眼,跟那些去年進來的秀女一樣,以為這紅牆黃瓦雕欄玉砌的皇宮是多麽美好的,傻傻地一頭栽,這群有野心但太天真的樂子啊,康嬤嬤唏噓不已,若不是當年在這宮中留下,若選擇出去了,找個老實男子嫁,嬤嬤她生下的孩子也可能這麽般大了吧。


    打起精神,康嬤嬤繼續絮叨。“還有,還有,就是最近,宮裏也多了那些各地來的樂子……”


    “……”


    “聽聞,那個樓……”


    替女子按摩捶腿的小宮女陡然一驚,低低哀號一聲,冷汗直冒。


    女子長長的指甲,已經完全刺入了小宮女的手背,那血珠粒粒,飽滿妖異。


    …………


    “綣兒你這是做什麽?”


    如意抬頭望天,下意識地絞一下袖子。


    “沒,沒……剛剛天邊是悶雷嗎?”她疑惑,緩緩說道,目光看著神秘又幽暗的蒼穹,難道又快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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