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作罷好了。”


    綣玉棠這樣說著,語氣輕鬆歡快得好似她剛剛說的不過是一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話。也學赭師流嵐一樣把身子斜倚下去,她羅袖動香,雲鬢上簪花煜煜垂暉。漫不經心地伸手從桃形盤裏拈一塊蜜餞金棗,她輕輕地把它放到嘴裏,甜得笑比桃花。


    “的確,如意那孩子是看著比較順眼,但既然怡宴你這麽說,我就不要好了。我說到底是一個懶人,還是沒有調教野猴子的這個怪興趣。”


    她開心地打趣著。


    “怡宴你眼光總是這樣古怪的,我剛剛也不過玩笑一句,誰不知道那孩子你的心頭肉,我綣玉棠可不要呢。”


    變臉如翻書,靨鋪嫣然巧笑,她綣玉棠輕輕一句,打消了剛剛如履薄冰的氣氛。綣玉棠自認為是向來是看不透,猜不懂樓主心思的傻瓜女人,她自然也不期待樓主柳怡宴會對她的話有何反應,她隻是繼續講。“說到徒弟,我倒真的有一個更看得喜愛的孩子。”


    說著,素手拿起一邊丫鬟雙手奉上來的白巾在嬌豔朱唇上擦拭一輪,她姿態誘人。


    “怡宴啊,我可把如意讓給你了,你可莫要跟我爭著個孩子。”她回眸一笑,展露萬種風情。


    “說說看,誰?”樓主望過來。


    綣玉棠伸出一個玉指輕貼朱唇,眼波微動,笑得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


    “……胭脂。”


    “這名字倒熟悉。”樓主未語。一旁在品茗白茶地魚牽機倒來了一句。抬起了眼簾。魚牽機淡淡地問綣玉棠:“是當年地那個童妓?”


    一語中地。


    綣玉棠地笑中多了一種意味深長地味道。她用手指捋了一下蜜合色地絲帕。聽言點點頭。“魚姐姐總是這樣機警靈敏。你沒猜錯呢。就是當年不小心出現在不應該地地方。看到不該看地東西。無辜地給攆去當枝玉倌丫鬟地那一個小童妓胭脂。”


    故作天真地她被魚牽機淡然地瞥了一眼。


    “那個丫頭又給嬤嬤安排成為童妓了?”


    “是。”


    “嬤嬤老糊塗了。”魚牽機淡淡地下結論。


    “話不是這麽說了,”綣玉棠不讚同。


    她掩嘴輕笑道:“當年的事誰都知道,這個小童妓胭脂不過是一個一無所知的無辜丫頭而已,教行嬤嬤也是確認過的,這個叫胭脂的孩子的確是沒有在那一個地方看到什麽不該看到的。說到底,這個孩子我是喜歡,天資的確不錯,委屈了她在暴躁的枝玉倌身邊待了這麽些年,嬤嬤把她重新列回來也是道理,我可沒有意見。”


    在綣玉棠眼裏,那叫胭脂的孩子,其實也很了不起。


    誰都知道,要讓冷酷無情的教行嬤嬤改變主意把人重新列入童妓裏,會是一件多麽地難的事情。要不是胭脂用盡了辦法,花了幾年時間討得了嬤嬤的喜愛,教行嬤嬤才不會重新想起再給胭脂這一個無辜孩子一個翻身機會。


    這份難得隱忍的心思,難怪綣玉棠她會喜歡。


    “被花言巧語哄騙了幾年就這樣軟化,嬤嬤到底是老了。”


    魚牽機捧杯一抿後,就把杯子放回原來的位置去,一邊優雅地拂去杯沿的水珠,嘴上言辭鋒利。


    四位貴篁中,流嵐年紀最小,其次是綣玉棠,之後到樓主柳怡宴,魚牽機的年紀是最大的,連最囂張野性的綣玉棠見了她也會乖乖稱一聲魚姐姐,敬上一分。


    但魚牽機能得到尊敬,不單單是因為了她的年紀。


    “我們該考慮換嬤嬤了。”


    魚牽機這樣淡淡地說道。


    千疊樓裏的樓主是一把金扇舞傾城的柳怡宴,而不是她“玉啼”魚牽機,所以基本上魚牽機是絕對不過問樓裏的大小事情,隨任性的柳怡宴玩鬧亂來。但隻要有她魚牽機看不下去的問題,她就會開口提到,而樓裏的人都要仔細地考慮她的建議。


    事實證明,魚牽機在大多數時間裏,都是對的那一位。


    沒想到魚牽機這樣反應,綣玉棠咬咬唇,拉著魚牽機的黛紫色衣袖就撒起嬌來了。


    “魚姐姐,我不管,你要換嬤嬤就換去,但胭脂那孩子我是要定了,你莫跟我出招。”


    “沒體統,放手。”


    “不,魚姐姐你的答應我才行。”


    給綣玉棠這樣胡攪,魚牽機眼底閃過一絲無奈。


    “那丫頭你要去,我不管。”


    聽言一喜,綣玉棠雙眸閃現驚人的異芒,馬上甜甜一笑。“就知道魚姐姐會疼玉棠的。”她笑嘻嘻地說道,像得了心愛糖果的孩子,兩頰笑渦霞光蕩漾。


    “但那個叫胭脂的孩子,我要看到她的價值。”魚牽機撫平袖子上的褶皺,平靜地說道,“沒有價值的孩子,我們是不能收下的。”


    “那是當然。”


    綣玉棠很快應下來,理所當然地。


    “我綣玉棠才不要毫無價值的廢物。”


    …………………………………………………………………………………………


    完全不知道樓上的貴篁們在談論著關於自己的話題,胭脂本人待在自己的房間中,捧著一盒膏藥,正在小心地替自己上藥。


    今日嬤嬤一番審問,胭脂是實在吃盡了苦頭,現在望過去,那雪白的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紅痕,看著就觸目驚心。如意的猜測是對的,怪隻怪胭脂的前科多,相處了幾年教行嬤嬤又是深知胭脂的本性,自然嬤嬤就會把最大的懷疑目光放到了胭脂身上。


    手努力地伸,卻怎麽也夠不到背上的傷痕,胭脂氣憤之下就嘩啦一下,把麵前的東西全拂飛。


    她眼中淚光點點,表情難掩的怨恨不甘。


    “教行嬤嬤這個死老太婆,我討好她幾年,居然就這樣對待我!”


    胭脂恨恨地自語。


    “是誰害我?”


    在心裏把所有人都想了一遍,憤怒的胭脂找不到一絲頭緒。隻有她一個人知道,於如意的水缸上放魚膠,差點害死如意的人,的的確確,不是她胭脂。


    但教行嬤嬤不信,所有人都不相信!


    這樣下去,結果一定對她不利。再過不久就是可以跳出教行嬤嬤的手掌,被樓裏的官妓們收為徒弟的日子,她胭脂熬了這麽久這麽辛苦,受了多少折磨,絕對不允許所有功夫這樣白費掉!


    在胭脂的腦海裏,懷疑的對象中甚至包括了跟如意要好的好姐妹幺妹,以及本身就是受害者的如意。胭脂就是這樣的人,她從來就不相信任何人,任何人在她眼裏都是凶手,是要陷害她,嫁禍於她的凶手。深吸一口氣,胭脂漸漸鎮定了下來。思前想後,胭脂幹脆就不上著什麽鬼藥了,拾回冷靜的她再一次把所有人的嫌疑排查一遍。


    到底胭脂不是等閑之輩,她能在枝玉倌的毒打下堅持下來,還能費盡心機地討得教行嬤嬤的歡心,忍辱負重這麽些年再次等到了重新再成為官妓的機會,她怎麽會給這次的事情就一蹶不振。


    突然她渾身一顫,馬上想到了一個人。


    她眼底迅速浮現出滔天的恨意。


    “一定是你!”


    …………………………………………………………………………………………………………


    是夜,經過一天的教行嬤嬤的查問,又累又倦的玲綠踢開了房間的門,還沒來得及坐下,就發現房間裏早已有人。


    “誰?”她跳起來大喊。房間裏漆黑一片,玲綠她環視一周整個房間,就看著一個人影緩緩從陰暗的角落走出來了。


    來人手中提著一隻銅鳥花紋燈,燭火明滅,把來人的臉照得晦澀不明。


    “是你?”


    看清了來人的真麵目,玲綠鬆一口氣。“你半夜到我的房間裏來做什麽?”她輕鬆地問。


    來人卻沒有回答。


    “你這是做什麽?”終於感覺今晚的來人有點異常,玲綠疑惑,不禁驚怒地質問。“鬼鬼祟祟地來我這兒,問你話又不答,你這是什麽鬼態度?”


    聽到態度兩字,來人的嘴角明顯抽搐了一下,終於開口了。


    “是你放的魚膠。”是斬釘截鐵的口氣,燭光之下,來人看玲綠的眼神是越發狠毒,語氣也十分陰沉。“我應該跟所有人說過,如意是我的好姐妹,不要碰她。”


    玲綠聽言一愣,嗤地一聲笑。


    “還以為你是想做什麽呢,就這破事。好姐妹長還姐妹短的,你不煩我聽著都煩,你就裝,我知道你就想著利用如意接觸樓主,目的不過討樓主歡心。在你眼裏,如意那死丫頭對你可有用極了。”


    “但你也應該知道,如意那死丫頭對我沒用!”玲綠話一轉,馬上陰狠地盯著來人。“本來一開始就是你主動來找上我,要我跟聯合起來弄死那個胭脂的,說到底,首先翻臉不認人,恩將仇報的陰損之人是你,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說不許我動如意那死丫頭?”


    玲綠的眼神全是蔑視和不屑。“告訴我胭脂是叛徒的人是你,要我不要動如意的又是你,什麽都是你!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討人厭?”


    這樣尖銳的話語出現,隻見燭火劇烈地顫動,映出了來人漸漸鐵青下去的臉色。


    “放心,日後我會如你所願解決胭脂那個女人。”玲綠說下去。“但你也不能阻止我一並解決如意那死丫頭。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在利用那個蠢笨如豬的死丫頭而已,有我跟你合作,日後我們一定能成功當上貴篁的,你何須繼續維護她?”


    最後,玲綠喊出了來人的名字。


    “幺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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