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是紙人嗎?”


    殷惟郢嚇了一跳,接著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陳易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心中默念起周依棠傳授的開啟天眼的口訣。


    天眼驟然開啟,洞府間金光大現,陳易直直凝望殷惟郢。


    然而,什麽變化都沒有發生……


    女冠見他一直盯著自己,便泛起了些雞皮疙瘩,不由道:


    “你…你在做什麽?”


    陳易凝住眉頭,按了按眼皮,搖頭道:


    “沒什麽。”


    方才的他忽然一問,便是想讓殷惟郢心防失守,好讓自己的天眼看出些什麽。


    可問題是,什麽都沒看出來。


    之所以這樣試她,是因為先前的殷惟郢留宿之時,提到過她最擅的便是紙人之法,所以陳易由此懷疑,殷惟郢是否可能由紙人所化,隻不過是比較通靈性的紙人。


    陳易按了按額頭,排除了這種可能性。


    無論怎麽看,殷惟郢…都不是什麽紙人,更不像是假的。


    而且世上哪有這樣嫩得出水的紙人?


    不是假的就好……


    陳易輕輕吐出一口氣。


    不管怎麽樣,他都不希望殷惟郢是假的,這麽久了,他對這女冠也不是沒有喜歡。


    隻是…雖然排除了可能性,但問題還是沒有得到答案。


    陳易還是想不通,為什麽前世裏殷惟郢會不存在……


    “喂,你怎麽了?”


    殷惟郢見陳易久久沒發出聲音,便探前些問道。


    陳易猛地抓住了殷惟郢的手。


    突然被這樣一抓,女冠嬌軀輕顫,但還是安定了下來,不知陳易又想做什麽,她眼珠子亂晃著,沒有跟他對視。


    方才直接出擊沒有效果,陳易略微琢磨了下,旁敲側擊道:


    “到了景王府上,你打算怎麽樣?”


    殷惟郢眸子倏地抬起看他,好一會後輕歎出聲道:


    “我怎敢擅自打算,不都是看你?若你非要問,那上策便最好與我敬之千裏,下策便是…你當我鼎爐。”


    “哦?”


    聽到陳易拉長的話音,殷惟郢倒豎寒毛,硬著頭皮道:


    “不過是在外人眼裏罷了,而且還是下策,我們總歸不會走到下策。


    而且,外人眼裏這一甲子的太華神女如此出塵脫俗、不可褻瀆,卻在你的院子裏偷偷做鼎爐,這樣不是…很討你喜麽?”


    陳易聽罷之後,微微笑道:“確實如此。”


    殷惟郢長舒一口氣,收斂了些眸裏的懼色,清聲道:


    “既然如此,你我到時便依此行事,他人麵前,你我並無半分瓜葛。”


    陳易側過臉去,他早就答應過她,而且這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這話聽在耳內,他沒有什麽不愉。


    而女冠的頭低了些,身子微微前傾,細細打量著陳易臉色。


    待陳易回過臉來,她又把目光挪開。


    陳易問道:“你很擔心?”


    “怎會不擔心?”殷惟郢頓了頓,多愁善感道:“你我這般關係,又算得了什麽呢?”


    陳易眉頭微皺,聽懂了她暗裏的索求和渴望,哪怕她明麵上沒說,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在想什麽。


    這女人總是不滿足,也因為不滿足,才不撞南牆不回頭。


    成仙無望,殷惟郢方知後悔……


    屢屢碰壁,她才知道安分。


    陳易不是不想她歸心,


    可他也知道,這拎不清的女人向來喜歡得寸進尺。


    不過,看到她這副幾分傷春悲秋的模樣,陳易還是看得有些著迷。


    她在別人眼裏,斷然不會像現在這般多有憂愁,而是出塵絕豔、太上忘情的太華神女。


    這副模樣,隻屬於這座院子,隻屬於她的無明。


    刹那思緒間,不滿竟多了些許柔情,陳易攥住她的手放在麵前,寬慰著承諾道:


    “放心,別人隻知道你是太華神女。


    哪怕此事被你父王發覺,我也有法子轉危為安。”


    聽著他保證的溫柔話,殷惟郢緊繃的身子軟了些,那隻柔荑在陳易手裏發燙,她“嗯”了一聲,低垂螓首,任由陳易把她摟著靠過去。


    殷惟郢把下巴輕輕擱在陳易肩窩裏,麵容嫻靜,不發一言,像是小鳥依人的溫順模樣。


    隻是,她心裏悄悄得意了起來。


    她是不是…也能當女朋友了?


    她翹了翹瓊鼻,


    成仙有望了!


    ……………………………


    臘月二八是景王的生辰,故此年年詩會都在這時召開,即是宴請四方賓客賀壽,也是於文人墨客之間尋出一份名篇。


    為此,景王府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來,許多的籌備,早在上一年的詩會結束時就開始了,光是王府後廚裏,便有各大莊子收上來的鹿筋三十斤、活錦雞六對、鹿茸二十斤、五十隻麅子、玉流胭脂米十石等等,府上外院的各處客房也添上了熏香爐、狼毫筆、就等著文人夜中無眠,忽得靈感,提筆作詩千古流傳。


    這一盛會,除了招待那來訪的賓客,府上的下人們也能跟著分上一杯羹,景王府的大度和寬厚是出了名的,這其中固然有維持形象的原因在,但不可否認的是,景王與王妃都不是什麽在乎身外之物的人,更何況這大喜的日子,誰都當賞!


    除去人人都加了筆三兩銀子的賞錢,那些在王府上勞苦功高的管事、老媽子、貼身仆役等等,景王都會命人從酒窖裏取上好花雕酒,人人一壇,而其中識相的下人,都會當夜就分了它,一是向上做表態——感念王爺的恩澤,二是向下做拉攏——今日有滴水之恩,來日該湧泉想報吧。


    有以上種種原因在,整座景王府忙得如火如荼,連景王也不怎麽清閑,而他的不清閑在於,為接下來詩會的“貴客”犯愁。


    信差回報,那景王府的眼中釘肉中刺真接了請帖,八成真的要參加詩會。


    而這事,王妃也同樣得知了。


    王妃看著廳堂裏主座上的景王,開口確認地問道:


    “那陳千戶…可是真的要來?”


    景王不屑地吐口氣,接著道:


    “這等粗人能懂什麽詩?瞎湊熱鬧罷了。”


    “話不能這麽說,來者是客。”


    “這人最好就不來。”


    他心頭一股煩悶,請帖是他送出去的,但得知此人真的會來,景王不由地積壓起一抹鬱氣,再怎麽說都是仇家,你仇家大搖大擺地走入屋內祝壽,你心裏就沒有一點難堪?


    王妃上前按壓了下他眉間的皺紋,轉移著話題道:


    “話說惟郢那丫頭跟他的風聞,我們該如何去驗一驗?”


    景王一時沒想明白,問道:


    “什麽叫驗一驗?”


    身為女子,王妃對這樣的事似乎頗有經驗,為人母親也更加敏感,她緩緩交代道:


    “王爺你想,惟郢肯定知道景王府與那人的仇怨,倘若二人真有私情,那麽定會顧忌我們而彼此退避三舍。”


    王妃的話讓景王想明白了過來,他連連點頭道:


    “這…說得極有道理,可這樣一看,好像怎麽驗都驗不出結果。”


    “此言差矣,”王妃似是早就心有想法,施施然道:“光明正大地驗,當然驗不出結果,可倘若我們欲擒故縱……”


    景王不由道:“怎麽欲擒故縱?”


    “先散布消息,說景王府上下苦於門下有子無婿,為長女的婚配愁斷了腸,接著讓人去傳,王爺與這陳千戶雖有舊恨,但又常常夜裏驚歎他乃是奇男子……總之我們擺出假意撮合的模樣,那麽定然能驗出結果。”


    王妃的一連串話落入耳內,景王恍然大悟,連聲讚歎道:


    “原來如此,夫人真是妙計。”


    方才還沒什麽思路的景王,這下茅塞頓開,還多了不少想法。


    於是,這一對夫妻便趁著殷惟郢不在,私下商量了起來。


    ………………………


    這臘月二十八一到,景王府的大門敞開了出來,門外的大道之上水泄不通,達官顯貴、翰林才子、香車美人,擠得王府外水泄不通,一入門便能見到王府的瑰麗,假山亭石、奇花異草,兩側石燈盡數點著光,照著道路燦金亮堂。


    景王府作為京城一等一的富庶府邸,其府上的豪奢,僅在於被查封的襄王府之下,隨處可見的一處平地亭子,其都有金絲楠木做柱,而用於宴請諸位文人墨客的,是一棟呈四方結構的口字建築,似閣非閣、似樓非樓,其中心牌匾上掛著“風骨堂”三個字,兩側門牌則刻著“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字上了昂貴的金漆。


    朝著王府走的陳易牽著殷聽雪的手,時刻把她護在身邊,不讓別人擠到她碰到她,少女蒙了麵紗,挽了個稍顯樸素的發型,臉上施了些妝,尋常人不會認出陳易帶過來的家眷不是別人,正是襄王女殷聽雪。


    而一旁的赴會的賓客們,看到是近來聲名鵲起的陳易之後,基本都讓開了些道路,原因無他,坊間傳聞陳易與景王府素有仇怨,按理來說這人不該受邀,受邀了也不該過來,其中曲折,又有誰人知道?而能赴會的賓客不是蠢人,既然不知緣由,那就要避免惹事上身。


    跨過了王府的門檻,殷聽雪便打量起了這府邸,跟記憶裏的景王府並沒有太多的變化,景象還是那樣的景象,人還是那樣的人。


    與襄王府的物是人非儼然是天壤之別。


    慣於感傷的少女皺了皺鼻子,不過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還是要開心一些,所以她吐了口氣,自己緩了過來。


    陳易溫柔地摸了摸她的後腦勺。


    其實可以的話,陳易想帶殷聽雪住進襄王府裏,那座王府如今仍然空置,等候著太後的賞賜。


    隻是如今的局麵來看,實在太難太難。


    入了王府不久,陳易和殷聽雪便到大廳裏去祝壽,來時沒帶什麽壽禮。


    當門口收禮的閹人仆役空著手呈上去,陳易就隨意放了一兩銀子,而太監極其熟稔地把銀子收入兜裏時,又把手呈了上來。


    陳易定定地看了他一會。


    閹人仆役把手往前推了一推,那眼睛示意交壽禮。


    陳易從懷裏又掏出一兩銀子,放到閹人仆役的手上。


    閹人仆役疑惑地看了看陳易,接著又一次輕車熟路地把銀子放到兜裏。


    陳易皺了皺眉頭,第三次的把一兩銀子放到閹人仆役手裏。


    “哎喲,夠了,意思一下就是了……”


    閹人仆役一邊連聲回絕,一邊勉為其難地把那兩銀子收入懷裏,接著道:


    “大人,壽禮呢?”


    陳易隨意道:“沒帶,就三兩銀子。”


    閹人仆役瞪大了眼睛,給景王賀壽就帶三兩銀子,莫不是來砸場的吧?


    見這一幕,殷聽雪噗嗤笑了。


    而捂嘴的輕笑裏,陳易拉著她跨過了門檻。


    入了廳堂,一路也沒什麽人打招呼,陳易徑直走到深處,等候了好一會,便見到端坐在主座上的壽星景王。


    景王也看見了他,眼睛微微斂了起來,藏著稍縱即逝的敵意。


    陳易抬手就作揖,簡簡單單地行了一個禮,祝福了一句後,正準備轉身就走。


    一旁的王妃卻叫住了他,開口寒暄道:


    “久仰千戶大名,今日這詩會,便好似畫龍點睛,恭候著陳千戶的名作。”


    王妃態度溫和,待人接物並沒有多大毛病,隻是恭候名作這句話,哪怕是誇張之詞,陳易也是心裏有些苦笑。


    他不是不想像過去看到的網文一樣,在詩會裏先被紈絝子弟刁難、瞧不起,接著隨意抄上一首詩,立即驚動組織詩會的達官顯貴,讓他們紛紛扼腕歎息:世上竟有如此璞玉,諸如此類,可問題是,在一個唐宋元明清都存在的世界裏,哪有詩詞可抄?


    不能抄詩,就隻能靠自己,而陳易對這些古代詩詞書畫,不說是樣樣不精通,也是七竅通了六竅。


    所以去詩會,陳易恐怕就隻有看著別人的表演的份,若不是殷聽雪說想去,不是殷惟郢說見見父母,他也不太打算去。


    “王妃高估我了,有什麽名作不名作的?”陳易如此道。


    “哎,千戶一身武藝,生得也是相貌堂堂,若我說你做不出名作,那就是辱沒了公子。”


    王妃頓了頓,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陳易一番,竟不住點了點頭,而後道:


    “接下來還請千戶好生等候一番,之後就呈上筆墨紙硯。”


    陳易連聲應是,便拉著殷聽雪暫時退出了大堂。


    王妃慢慢坐下,瞧著陳易離去的背影,眼睛微亮道:


    “好一個佳公子,年紀輕輕,一表人才。”


    景王扶著護手,眼裏泛著敵意,不服氣道:


    “什麽一表人才,一看就是有才無德之輩,除了皮囊,哪裏配得上惟郢?本王看啊,風聞就是風聞。”


    話音落耳,王妃不由搖頭失笑,相較於景王的耿耿於懷,她想得則要更多,如今陳易登門,或許就是給彼此一個台階,讓恩怨都過去,既然如此,此人又在官職上步步走高,那麽殷惟郢與他結為夫妻,倒也不失一個好選擇。


    更何況景王的那番話,不就是在說,這陳千戶的長相就跟惟郢那丫頭很般配麽?


    王爺王妃的心思,陳易自然不會知道,賀過壽出來之後,有些心思活絡的賓客見此,便上來招呼寒暄,這些人各個都是京中有鼻子有臉的人物,隻是陳易有印象的少沒印象的多,起初還連聲回話,後來就隨意拱手。


    不過,在這群賓客之中,陳易聽到有些不得了的事。


    “你是說,王爺有意擇婿之意?”


    陳易疑惑道。


    “是啊,都在傳,好像是從兩三天前就傳了,但信的人不多,不瞞你說起初我也不信,但千戶你賀過壽後,大夥都不信不行了。”


    賓客如此回複道。


    陳易心中困惑不解,


    這搞得是那一出?


    月末求一波月票,今晚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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