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貨?


    陳易表情瞬間變化,僵立在原地。


    安後臉色陰鬱,眸光暗沉如水,那臉頰上留有酡紅,實在難以想象,寡居宮中十數年仍舊有這般水潤。


    而他的手,還放在不該放的地方。


    陳易看了看安後,又看了看遠處走來的祝莪。


    像,祝莪這易容術…真像,跟自己懷裏的…幾乎一模一樣。


    怎麽這麽一模一樣?!


    陳易兀然氣血上湧,身子疼了起來。


    雙手一鬆,陳易後退了幾步,有些跌跌撞撞,他按了按腦袋,感覺有些暈了。


    安後眸光冰冷地看著他,朱唇緊抿,不發一言。


    碰到了。


    盡管隻有一瞬。


    難以言喻的惱怒席卷著她,她十指都在輕顫,睥睨著這個膽大妄為的犯上臣子。


    身上受了無名老嬤的兩掌,本就是不大不小的創傷,如今一時衝擊之下,陳易腦子有些淩亂,一時間跌倒在地。


    他想過殺十個人之後就跟安後翻臉…


    更想過在景仁宮上,撂下錚錚冷語,任你安後縱有稱孤道寡的氣勢,我亦屹然不動。


    但他從沒想過,竟然會在這裏就碰到她。


    而且還……


    陳易想到那時手上和唇上的觸感,就暈得更是厲害。


    安後不知如何去麵對他,而他又何嚐不是……


    安後做好準備在院子裏見他,而陳易做好準備在景仁宮裏見她,最後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相見。


    原本做好勢同水火、劍拔弩張的打算,沒想到竟會如此……荒唐。


    祝莪見陳易摔倒在地,慌地急切上前,而安後就看著這個易容成自己的女子,撲倒了陳易身上,把後者抱在懷裏。


    那安南王妃懷抱著那人,那人的腦袋似枕在了軟嫩的母懷。


    這一幕好似觀音抱子。


    落在鳳眸裏,她多了一分莫名其妙的心堵。


    陳易腦子暈眩,無名老嬤那掌法所出精妙,由她所獨創,這套掌法同樣沒有名字,但其中內勁極強,極易造成內傷,哪怕無名老嬤沒有盡出全力,可境界差距就擺在那裏,他還是被傷及肺腑。


    而眼下又受了些刺激,方才鬆懈下來的精神一亂,陳易眼裏更是五顏六色都擠成了一團。


    看見“安後”抱了過來,陳易下意識地想要推開。


    祝莪慌忙從懷裏取藥,見他要推開自己,連忙道:“官人,假貨、我是假貨。”


    陳易漸漸安定下來。


    而祝莪已摸出藥膏,擰開藥瓶,正準備敷上,可一隻手拖著他,另一隻手不好倒藥,隻能不停把藥瓶晃來晃去,要把藥晃出來。


    緩了好一會後,陳易吐出一口氣,正準備疲憊地闔上雙眼,他不想再麵對這些了,


    忽然間,耳畔又聽到一句:


    “讓本宮來,本宮是真貨。”


    陳易吐出一口氣又回來了,生生憋回到心頭。


    安後已經走了過來,麵若寒霜,近乎是奪的從祝莪手中取過藥瓶。


    深藍色的藥膏落在手上,泛著絲絲縷縷的苦澀藥香,她看著祝莪懷裏的陳易,目光幽沉,默不作聲地將藥膏塗到那漆黑掌印之上。


    素手柔荑,一國之母的指尖伴隨藥膏掠過掌印,安後麵上無悲無喜,隻是默默地敷上藥膏,敷過一邊後,她側過眸,便看見陳易的腦袋倒在假貨的溫潤裏,一動不動。


    她眸裏掠起地宮時的畫麵,指尖似觸電般輕顫。


    那時,睡覺時,她緊緊從身後抱住他,而他也溫順地將後腦勺擱在那兒。


    安後一時恍惚,兀然想殺了他,隻因這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臣子,沒有底線,有奶便是娘……


    回過神來後,羞怒掠過心頭,她攥住了手,攥得生疼,用痛覺來刺激自己。


    “轉過身來。”安後道。


    她看見假貨拖著陳易的身子倒了過來,而陳易寬闊的背部露在了麵前,她心裏一緊,眸裏既憐又疼,慢慢把藥膏抹在上麵。


    待藥膏都抹好之後,陳易的情況似乎好轉了一些,他喘了幾口氣,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無意識間,安後摩挲著他的傷處,指尖小心翼翼,像是怕弄疼了他,待她回過神來後,恨意又湧回了心間,隨之而來的,便是羞怒。


    安後緩緩站起,以嫌惡的眼神看了眼陳易,目光便落在了那假貨的身上,嗓音生冷:


    “姓祝名莪,看來你便是安南王妃。”


    祝莪眯眼看了會安後,明白她是幕後主使,想置她們於死地,便回道:


    “正是小女,十年一別,真是光陰似箭。”


    “你還記得本宮?”


    安後看著她眼下的樣貌,答案顯而易見。


    祝莪不退不讓道:“若不記得,怎麽冒充娘娘?”


    安後心頭泛起火氣,她不顯怒容,曼聲道:“本宮深居宮中,曾聽說南疆女子都會學易容之術,隻因相貌鄙陋,不好見人,不知這話真不真啊?”


    “小女恰恰相反。”


    “哦?”安後冷笑。


    祝莪則笑吟吟地媚聲道:“小女隻會易容比自己醜的人。”


    安後火氣更盛,鳳眸之中盡是慍色。


    可臨朝稱製已久,她見慣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也養就了帝王家的喜怒不形於色,她轉而笑道:


    “美醜不過一時之談,終究都要化作枯骨而去。隻是本宮深居簡出,倒不曾想堂堂安南王妃,竟還會偷人。”


    這話儼然是在明罵祝莪不守婦道,是為卑賤之女,給安南王戴綠帽,丟盡祖宗的麵。


    可祝莪是何等性子,她又不是中原人,反而朝著趾高氣揚的安後柔柔一笑,雲淡風輕道:


    “不隻會偷人,還偷到宮裏了呢……”


    她拉長了語調,


    “就在太後娘娘眼皮底下~”


    話音落耳,安後渾身震了一下,驀然體會到肺都氣炸了是怎樣的感覺。


    “安南王妃,不要不知好歹,”她冷聲道:“本宮現在讓嬤嬤來掌斃伱又如何?”


    祝莪笑彎了腰,山巒就堆到了陳易麵上,像個墊到桌子上似的。


    “斃唄、斃唄,王爺已經走了,你殺個王妃又能怎麽樣?”


    說完之後,祝莪癡癡地摟著陳易,輕輕晃著:


    “還能讓你們就此決裂,你說,他會不會想殺了你給我陪葬?”


    安後胸脯起伏,掃了陳易一眼,後者的麵色都被山巒給遮住,想看都看不到,她下意識惱火地踢了陳易一腳。


    有奶便是娘!給人安南王妃當狗!


    待回過神來,她又愕然愣住,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做這樣失儀之事,她深吸一氣,逐漸冷靜起來,轉過身去。


    安南王已不知所蹤,此地隻剩下這失德失貞的王妃,於大局而言,一個女人沒有意義,漢高祖都曾多次拋棄妻子。


    而無論是將祝莪擒獲,還是將祝莪殺死,都不過是惹一身騷,說不準還是安南王有意將她遺棄至此。


    思量過後,安後雙手交叉平放小腹前,曼聲道: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本宮今日便放你一條生路,你好自為之。”


    祝莪聽不慣這等語氣,便道:“是了是了,老太婆快走。”


    安後指尖用力疊緊,柳眉倒豎:“南蠻潑婦!”


    “老處女!”


    “你若再踏入京畿一步,本宮派人撕了你麵皮!”


    頂著安後的臉,祝莪笑道:“好啊,你也知道自己長得醜了。”


    “你!”安後再也藏不住怒。


    “咳咳…”


    見她們還在吵,一直裝死的陳易咳嗽了幾聲,麵上的山巒一震一震的。


    祝莪臉盤兒微紅,嚶嚀一聲,把陳易摟緊了些。


    安後也回過神來,平和下了語氣:


    “聘則為妻,奔則為妾。


    你貴為王妃,不會不清楚其中輕重,而他將封侯,按律封侯卻未娶之人,其婚事宜由宮裏定奪。”


    太後所說的律條,出自於大虞律的婚喪嫁娶,本意是為那些娶不到良配的宗室子弟拉郎配,畢竟哪怕是前幾代門庭市宗室,也終會由盛轉衰。


    而祝莪聽著這話,天然妖豔的眉眼意味深長了起來。


    她怎麽聽不明白這話的意思,這極盡尊榮的太後在暗示,隻要宮裏點頭,她哪怕是失德的王妃,也可以進陳易的家門……


    隻是,這真由得你置喙做主?


    “聘則為妻,奔則為妾,這話固然不錯,”祝莪不鹹不淡,答非所問道:“可他最喜歡的女子,便是妾室。”


    安後橫起鳳眸掃了她一眼,不再有話,而是緩步離去。


    兩團山巒堆在臉上,閉氣已久的陳易終於鬆了一口氣。


    “啊,壓著官人了。”


    祝莪佯裝後知後覺。


    麵對這妖豔入骨的女子,陳易苦笑了一下,隨後狠狠捏了捏她大腿,佯怒道:“還在這裝?”


    祝莪扮出一副柔弱無骨,不勝摧殘的模樣,輕聲道:“官人不正喜歡嗎?”


    陳易雖然恢複了些力氣,可她軟得像是團棉花,還是有些不想起來。


    曾經覺得祝莪不如秦青洛,現在一看,其實哪怕不為王府操持家務,王妃也是個別有風味的女子。


    而一忙起家務活來,祝莪也迎合得最為熱烈。


    他抬起手,繞過山巒,有些溫柔地撫摸起了祝莪的臉。


    雖然這個姿勢,他看不見。


    祝莪嬌聲道:“是假貨呀。”


    “真貨不一定比假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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