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裝過後的祝莪於人群間輾轉騰挪,近乎片葉不沾身。


    如今兩廠一衛皆至,封鎖住了錦雅閣的各處出口,哪怕秦青洛有輕功可以翻牆而出,隻是輕功再快,都是受限於人的體力,即便逃出了錦雅閣,也逃不了多遠,兩廠一衛持續搜索,總會把她給搜出來。


    急行於草木秀華之間,祝莪的身影在樹梢之上上上下下,南疆多山林,無論是苗裔還是其他的氏族都擅長在山林間穿梭,幾乎神出鬼沒,而對於當地的漢人而言,他們這些蠻夷,按陳易的話來說:就像是憑空刷出來的野怪一樣。


    祝莪不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但總覺得說不上的風趣,便記在了心裏,眼下她竄來竄去,短短一炷香不到,便穿過了大半個錦雅閣。


    樹梢的間隙之間,望見了已經小股小股步入錦雅閣的錦衣衛,似在外圍進行探查,祝莪謹慎地打量了好一會。


    接著,她便看到了一個略顯熟悉的英氣麵孔。


    “找到她了。”祝莪自語道。


    閔寧!


    陳易之所以讓她單獨行動,便是為了讓她去聯係閔寧。


    而眼下,似乎正是閔千戶在帶隊搜尋。


    祝莪吐出一口氣,接著撚起一片飛葉,略施巧勁。


    飛葉螺旋著飄然而落,恰好自閔寧麵前掠過。


    閔寧眸光微凝,撚住樹葉,正欲拔刀,卻看見那紅衣身影。


    她停下了拔刀的手,略作思量,而後轉身向其他錦衣衛道:


    “分頭行動,你們去那邊看一看,我去這邊看一看。”


    一個錦衣衛擔憂道:“頭兒,你一個人會不會……”


    “我已入六品。”閔寧的口吻不容置疑。


    那些錦衣衛稍微對視了一下,沒有再多說什麽,便分散了開來。


    閔寧則循著那片樹葉飄來的方向,深入到林木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閔寧停了下來,身後有股氣機靠近。


    “是你。”


    閔寧撚住樹葉,轉身道:


    “安南王妃。”


    她與安南王到還算有幾分結交來的情義,不多,幾分而已,可對於這安南王妃,她從來沒有多好的印象可言。


    特別是…揭開簾子後,看見那一幕借種之事。


    閔寧抽了抽鼻尖,那樣劍如雨下的一幕,對一位少俠來說,震撼實在有點大了。


    而且祝莪那豐腴的身姿,顫起來浪濤一層疊一層的,時不時讓她回想起姐姐。


    不過縱使沒有這些,閔寧也不會對安南王妃有多好的印象。


    亂臣賊子終歸是亂臣賊子,哪怕祝莪眼下跪下求她出手相助,她能做的,不過是拂袖而去,當作沒見過麵。


    祝莪眨了眨眼眸,深吸一氣,輕聲道:“如今事情緊急,還望閔千戶出手相助。”


    果然如此,閔寧心中低歎,而後道:“夫人未免想太多了,且不論正邪兩立,單單我這西廠千戶的身份,斷不可能出手。”


    她還沒很灑脫地說出一句“伱我就當未曾見麵”,便聽到祝莪開口:


    “可是…若是陳官人相求呢?”


    閔寧微微一怔,


    “他也在這裏?”


    “不錯,而且陳官人還在幫我們。”祝莪直截了當。


    祝莪的話語之間,閔寧原想分辨她話語真假,卻捕捉到一個細節。


    她喊陳易“官人”。


    這兩個字,既可以是官家的稱呼,但同樣也是夫妻之間的稱呼。


    而一般人對於陳易的稱呼,往往是陳千戶。


    閔寧不願去想,可又止不住地去想。


    她瞳孔微縮,盯著祝莪,難不成這王妃已經成了那家夥在意的人了?


    閔寧咬了咬牙,攥緊刀柄,問道:


    “他在哪?”


    祝莪一笑百媚生,溫聲道:


    “閔千戶願意相助了?”


    丹鳳眼稍微瞪大了些,閔寧意識到自己被人拿捏了,狠聲道:


    “醜話說在前頭,我不會幫你們。”


    “但你會幫官人?”


    “…算是。”


    閔寧有些艱難地應了一聲。


    祝莪虛眸注視著閔寧,她聽官人說,閔千戶是個分外正直的人,見不得藏汙納垢,容不下蠅營狗苟,若要她來直接相助,斷然是不成的。


    因此,最好先激起她的氣性,再提要求,而祝莪原以為有些難度,實際會麵之後,竟發覺分外輕易。


    其中緣由,或許是因為,她這樣的苗女,天然就跟這些中原俠客不甚對付。


    這些中原俠客,再如何正直,心裏總會裝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是沒有中原俠客遊曆過南疆,隻是他們行俠仗義,往往是拿他們苗裔開刀。


    摒除了下雜念,祝莪輕聲道:


    “官人想讓你去找吳督主,告訴他們,這錦雅閣裏,有不少神教中人。”


    “神教中人?”


    閔寧從中琢磨出了什麽,盯著祝莪道:


    “你是魔教的人。”


    “話不要說得那麽難聽,你們說我是魔,我看你們才是魔呢,還給妖後卑躬屈膝。”


    話音落耳,祝莪輕蹙眉頭,如此反擊道。


    閔寧冷哼一聲,側過臉不去看這魔教女子:


    “可以是可以,但你們總得把情況先說清楚。”


    “喜鵲閣的諜子混了進錦雅閣,要圍殺王爺,而官人想救我們逃出生天。”


    祝莪頓了頓,舔了下幹燥的朱唇道:


    “官人還說,我們沒你想象得那麽壞。”


    祝莪兩句不離官人,閔寧聽著便心煩意亂。


    而紅衣女子適時道:


    “時間不多,待會路上,我再與你交代清楚。”


    閔寧微微頷首,接著,想到一個關鍵的問題:


    “王爺知不知道陳易在做什麽?”


    計劃總需要配合,若沒有配合,胡亂行動就隻會添亂。


    閔寧便是擔憂這一點,萬一屆時暴露,後果不堪設想。


    祝莪微微頷首道:


    “自然知道。”


    閔寧疑惑反問:“他們待在一塊?”


    “不在,我們三人都分了開來。”


    “那王爺又是如何知道?飛鴿傳書麽?”


    閔寧說著仰頭望了眼天空,便見鷹隼盤旋,那是兩廠一衛調來的獵鷹,林間有什麽飛鴿掠起,便會被無情捕獲。


    祝莪勾起了嘴角,嫣然得入骨,


    “我與王爺有通感。”


    閔寧看見,她輕輕捧了捧胸前的重物。


    “他用力捏了一下我這兒,王爺就知道了。”


    祝莪說話之間,還微垂著螓首,瞧上去怯生生的。


    狐媚子!


    閔寧攥住了拳。


    ……………………………


    陳易那一邊,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喜鵲閣諜子先是散播謠言,說安南王妃已落入他們之手,在這之後,再聲稱安南王妃已死,將之梟首示眾。


    果不其然,真的釣到了一位安南王的隨從。


    而且,還是一位魔教中人。


    “審出什麽了嗎?”


    麵對從廂房裏走出的副官,杜鵑如此問道。


    副官手上沾血,回道:“情況緊急,審出來的東西不多,隻知安南王及一眾人等,已經喬裝混入人群之中,錦雅閣內有上千人,想要將之找出來,無異於大海撈針。”


    杜鵑皺起了眉頭,不耐煩地輕敲門框。


    陳易這時候開口道:“這些魔教中人,應該有彼此辨識的手段才對,不然這樣走散了,日後不好再重聚起來。”


    副官聽到之後,點了點頭,回答道:


    “確實不錯,魔教中人們都在身體各處上留有印記,他們把這叫什麽明尊之印。”


    “那麽我們可以以此來尋人。”陳易點了點頭道。


    杜鵑忽然抬起了手。


    陳易看向了她,隻見這無甚容貌的女子莞爾一笑,輕聲提議道:


    “這樣尋人,同樣也是大海撈針,與其如此,倒不如我們也在身上留下印記,再從那魔教賊子的口中逼問出暗號,那麽隻要找到兩個,就能找到四個,找到四個,就能找到八個。”


    副官被這提議驚到,而一旁的陳易眸光微微眯了起來,露出一抹意外的喜色。


    縱使陳易的神色收斂得極快,杜鵑仍然將之盡收眼底。


    副官聞言,細想一番,似有異議,但沒有直接明言,而是打了個手勢。


    杜鵑轉過身去,推門而入,似要親自審問一下那位魔門中人,而副官緊隨其後進入其中。


    “座主,這番提議是否有點太…孟浪了?”


    副官傳音入密,出聲說道。


    杜鵑付之一笑,反問道:


    “你懷疑陳千戶?”


    副官一時沒有出聲。


    “人生在世,總是要給對方一些信任,你又何必那麽多懷疑。


    杜鵑頓了頓,又道:


    “更何況西廠吳督主多次明言,陳千戶公忠體國,一心為民。”


    副官猶疑之後問道:


    “但座主不覺得這陳千戶有問題嗎?先抓到安南王妃出現在我們麵前,而且東西廠明明不知道要抓的是安南王,隻知這裏有亂臣賊子。”


    杜鵑反問道:“除了這些問題,他還有什麽問題?”


    副官思索一會後,搖了搖頭道:


    “最有可能有問題的在那死了的安南王妃,但那頭顱給那魔教中人看過了,確認是王妃無疑。…也就是說,他其實沒有問題?若果有問題,安南王讓他王妃置之於死地,實在是太大的手筆。”


    杜鵑微微歎息,反笑了起來道:


    “你看看這個手勢。”


    說著,杜鵑抬起手,指尖交疊在一塊。


    副官微微一怔,那是喜鵲閣內用於暗中交流的六十二手勢之一。


    杜鵑淡淡道:“他扯上來的安南王妃,在臨死前抬了手,向我做了這個手勢,我就明白,她是喜鵲閣的人,而不是什麽安南王妃。”


    副官駭然道:“易容?可是手法…竟如此精妙?”


    “估計是南疆的邪門路數。”


    “所以…那陳千戶還是有問題?”


    “要的就是他有問題。”


    杜鵑轉過頭,看向了血泊之中的魔教中人,眼裏光芒掠過,


    “上千人之中要找到安南王,無異於大海撈針,而且萬一出什麽差錯,就真讓他跑了。”


    她說出那番提議,不過是猜測。


    而陳易的反應,印證了她的猜測。


    “將計就計?”副官驚疑道。


    杜鵑麵色平淡道:


    “若果不錯的話,當我們苦苦都尋不到魔教中人之時,此人才會極為不經意地,將這個計劃提出來。


    像是靈機一動,又像是恍然頓悟。”


    副官領會到其中意思,到時,陳易為了盡早脫困,就會將安南王盡早引出來。


    “可是,這陳千戶已是四品,據說安南王是為四品,到時候若他們以一敵二,那麽我們就……”副官欲言又止。


    杜鵑隻是一笑,隨後道:


    “閣主正在趕來,一位二品壓陣,又如何要怕?不過,我向來會做多重保險,等一會,我就將這枚黑血丹遞給那陳千戶,他若不服用,那我們就不輕舉妄動,他若服用,那麽我們就繼續行事。”


    杜鵑的話語落下,副官再也無話可問,也不敢耽擱,立即便走出門去,讓一眾喜鵲閣諜子們在身上留下了那所謂的明尊之印。


    而陳易則被杜鵑單獨叫到了一處廂房之內。


    “如今你是四品,我亦是四品,而安南王亦是四品,我們以二對一,優勢不小。”杜鵑緩緩道。


    陳易淡然一笑,開口道:


    “還是多加小心為妙。”


    杜鵑笑著點頭,接著,便從懷裏摸出一枚丹藥。


    陳易眸光凝住。


    “此丹名為聚陽丹,能夠活躍氣血,延展經脈,於廝殺之中大有益處。”


    杜鵑將這枚丹藥遞到了陳易麵前,


    “吃吧,獅子博兔,亦用全力。”


    陳易眉頭微皺,深深看了杜鵑一眼,沒有說話,還是將這枚丹藥一口吞入腹中。


    杜鵑笑了起來。


    這藥自然不可能是什麽於廝殺有利的藥。


    而是一種慢性毒藥。


    若是安南王照常落網,那麽喜鵲閣內自有解藥,若是不能,那麽結果可想而知。


    她看得出,陳易亦在懷疑這藥,但是為了取信於她,仍舊服下。


    不得不說,確實有些氣魄。


    感受著苦澀的藥味貫通喉頭,陳易咳了兩聲,聚了些口水,就在杜鵑以為他似要將之吐出時,陳易將之嘴邊的一點藥渣都吞入到腹中。


    抬起眸,便瞧見了杜鵑玩味的笑。


    經過這一遭,陳易終於能確定一件事了。


    這個杜鵑不知道,安後不會讓自己這麽輕易的死!


    而這也意味著,這個杜鵑,還有很多都不知道……


    她不了解自己,最多隻了解一些雞毛蒜皮。


    那麽他的計劃,就還能繼續。


    陳易微微一笑,側過臉,便見杜鵑也在微微一笑。


    今天沒什麽精神,有點寫不動,就更四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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