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人一路前行。


    殷惟郢被那魔教秘法所傷,按襄王女的說法,那黑煞之氣的路數出自魔教所說的五毒死樹,這種毒法一旦傷及根本,那麽殷惟郢不僅要修為大跌,更要心生天魔,道心蒙塵。


    所幸的是,陳易來得及時,殷惟郢隻是被斬到了一刀,並未傷及根本,隻需一段時間的休養,修補好命理氣機便是。


    她本就是太華山的神女,對這一類玄道之事本就猶為擅長,並不需陳易多費心,其實哪怕陳易費心也沒用,按她的說法,不過是好心辦壞事。


    她說這句話時,陳易掐了掐她的腰肢。


    殷惟郢渾身一顫,腳底都發軟,秋水長眸抬起又放下,若不是有旁人在場,她隻怕已經說出求饒嗔怪的話了。


    襄王女看著女冠遭罪,心裏有點不是滋味,愧疚油然而生。


    她是不是做錯了?


    是不是應該就那樣讓惟郢姐瞞過去比較好?


    殷聽雪看著女冠被陳易這樣那樣欺負,就禁不住地同情,她是最知道陳易什麽性子的,哪怕是自己這樣百依百順,他都千方百計地欺負。


    在她最恨陳易的那段時間裏,就把他當作嬈佛的魔王波旬看待,她每晚都暗暗念經祈求,卻沒有一個佛陀來收了他,最後逃跑失敗,她也絕望了,隻能乖乖聽話。


    當然這些事,殷聽雪深藏心底,從不會說出來。


    一行人走過寬敞的廊道,陳易大步踏前開道,路仍是琉璃路,不時便能見壁畫,色彩斑斕,晦明的光暈下畫中菩薩佛陀顯得寶相莊嚴。


    陳易隨意掃過壁畫,並不多看。


    可殷聽雪則幾乎每幅壁畫都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陳易看向她時,她兀然小聲道:


    “這不是藥師佛塔嗎?”


    “是啊,怎麽了?”


    “可是…這些壁畫全都是釋迦摩尼佛的故事。”


    殷聽雪說著,小心指了指壁畫。


    壁畫之上,正是釋迦摩尼佛樹下靜坐四十九日,證得佛陀的故事。


    “有什麽區別?”


    陳易弄不清佛與佛的區別,就像許多凡夫俗子在沒了解過前,弄不清大雄寶殿裏三個佛像之間的關係。


    “藥師佛是東方教主,釋迦摩尼佛是西方教主,兩個佛陀不是同一位佛。”


    殷聽雪輕聲解釋著,


    “這是藥師佛塔,應該畫藥師佛的故事才對。”


    一旁的女冠聽到後,也點頭稱是,她道:


    “而且,藥師佛遠早於釋迦摩尼成佛,相差五千年。”


    陳易聞言便垂眸思索。


    他還記得,在西域密宗的五方佛裏,不動如來取代了藥師佛的位置,被密宗所供奉,而在密宗的看法裏,五方佛皆是釋迦摩尼佛所化現。


    而合歡宗所建的藥師佛塔,裏麵繪滿的全是釋迦摩尼佛的故事,而並非藥師佛的故事。


    再結合一路上所見的藥師佛像並無麵容……


    難不成,在某一段時間,藥師佛與釋迦摩尼佛被視為同一尊佛?!


    陳易忽然有了奇想,卻難以將之驗證。


    想來其中牽連甚大,隻怕關乎天大的傳說隱秘,否則的話,便無法解釋這座藥師佛塔的種種矛盾之處。


    一行人繼續往深處走,四周的光華隨著深入,似已不覺間變得黯淡起來,佛塔內並無陰煞之氣,但又靜謐得詭譎,陳易越走便越是心覺詭異,路上所見的壁畫也其技法粗糙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則是大片大片的梵文。


    不知走了多久,便見梵文如排山倒海般蓋過了整條廊道,前方好像有暗藏著什麽不得了的東西,沿路竟然能見到鎮邪用的天鼓雷音佛的塑像。


    道路偏僻卻不陰森,正因不陰森,所以又格外讓人發怵。


    陳易小心越過天鼓雷音佛,廊道也到了盡頭,前方是一片既不廣闊也不龐大的空間,一踏入其中,一行人便怔愣了一下。


    隻見眼前的房間,兩側擺滿了大大小小的佛像,皆是盤坐於蓮台,貼滿了金箔。


    每一尊佛像都做著相應的法印,麵色像是凝固在一塊一般,全是垂眸姿態。


    陳易走上前了兩步,沒有發現什麽異樣,正欲鬆一口氣。


    回過頭,他卻看見殷聽雪已臉色蒼白如紙。


    “他、他們怎麽…都在說話?!”殷聽雪說著,竭力捂住耳朵,渾身發顫。


    伴隨話音落下,那一具具垂眸佛像,臉龐緩緩淌下血淚,凝固在金箔裏的臉龐好似在做某種猙獰表情,卻仍然是慈悲模樣。


    看著這一幕,東宮若疏發起抖來,


    “這一個個佛像裏…是不是困著活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陳易看著這一成列佛像,直覺頭皮發麻,緊接著,他馬上想到了什麽。


    自己身上的毒!肉身舍利湯!


    肉身舍利湯本就是為了讓那些得道高僧,死後化為肉身佛,供人敬奉所用,其封閉竅穴,人死後屍身不腐,寺廟便為這些高僧貼上金箔,在殿內供奉。


    而這一成列的佛像,隻怕…皆是肉身佛!


    念及此處,陳易又望見殷聽雪痛苦的模樣,毫不猶豫出刀。


    摧風斬雨落下,撕裂開一條細線,利得可怕,橫風沛然而推去,震蕩得塵埃四起,一連排的肉身佛都被砍碎的腦袋。


    金箔四濺,一個個頭顱如石頭碎裂,爆發出腐臭的氣味,隨之而來是濃重的陰煞之氣。


    殷惟郢連忙抽出符籙,口念咒法,拍於地麵,粗淺的陣法顯現,淡淡的光暈將腐臭與陰煞之氣一並隔絕開來。


    女冠看著陳易這幹淨利落得不講道理的一幕,呆了呆後道:


    “這些可是佛陀啊。你怎麽就這樣全給……”


    陳易收刀入鞘,看著層層陰煞之氣襲擾到近前,卻被陣法所隔,


    “佛陀是不生不滅的,能被殺的肯定就不是佛陀。”


    殷惟郢無話可說。


    如果他毀的是道門塑像的話,便犯了不敬道門之罪,可他毀的是佛像,女冠心裏也樂見這一幕的。


    誰讓佛道之爭裏,佛教勝了道門將近十一回,而在俗世之中,也是寺廟的香火更為鼎盛。


    陳易轉過頭,看見殷聽雪臉色好多了,她口中念念有詞,似在念誦超度的經文。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


    女冠也瞧見這一幕,搖頭失笑,不以為意。


    她雖明白這襄王女的菩薩心腸,可有菩薩心腸,難道就真有菩薩的大能?


    術業有專攻,殷惟郢轉過頭,手中撚起符籙。


    接著,她緩緩瞪大了眼睛。


    隻見一個個魂魄緩緩聚攏成型,各有悲歡,隨後竟齊齊朝著那少女作揖!


    女冠呆愣當場。


    耳畔邊,襄王女的超度之聲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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