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惟郢拭去唇上的水漬。


    三眼過後,她雙腳有些虛浮,但仍對那種奇妙的感覺有些念念不忘。


    那一瞬間,她心是空靈的,宛如置身洞天,可是身卻流離失所,盡歸他處。


    昏暗的第六層,如似他化自在天,天人們彼此相視便為樂,自由自在,無形無物,是風,一束無拘無束的風。


    一束風過去,一束風又來。


    身無處安,心安矣。


    這不就是逍遙麽?


    風似的逍遙,哪怕肉身受拘束,心神也超然物外……


    在漸漸清醒的殷惟郢回憶那種感覺時,陳易看了過來。


    這一下就把女冠拉回到現實裏,哪怕成百上千次地登上了極樂之所,他也仍是她的無明。


    殷惟郢如夢初醒。


    原本的超然煙消雲散,殷惟郢想要尋覓,卻又無處可尋。


    她再努力回想了下,麵色蒼白,如遭雷擊。


    自己怎麽能在…交合之中有所感悟?


    殷惟郢一下便後怕起來,她的頭微微搖晃,在那樣的事裏感悟逍遙,那日後成道飛升,豈不是被喚作姘婦元君、姘婦仙子?


    這還算什麽仙?


    女冠光是想想便戰栗,她努力拋開這些,垂下了臉。


    陳易把她麵上變化看在眼裏,心裏不解,便問道:


    “怎麽了?”


    說著,他就把手伸了過去。


    “別碰我…”


    殷惟郢顫了顫,退開了兩步。


    她心有餘悸地看著陳易,嘴唇輕抿,錯綜複雜的心念交織,蛛絲似的纏在她身,殷惟郢平複呼吸,別過臉去,不去再看陳易。


    這三眼過去,他們之間的關係,反而更猶撲朔迷離,殷惟郢來不及理清,便已是含含混混地錯開了視線。


    陳易暗歎她翻臉比翻書還快,也不再理會她,轉身便走。


    身後便響起她小步跟上的聲音,她的步伐隨陳易的步伐變化,好像不願離他太遠,也不願離他太近。


    轉過拐角,殷惟郢瞧見陳舊的蛛網,落滿了塵,結有千千,卻是風吹即落,她不禁思忖。


    他們之間,到底算得了什麽呢?


    可思緒間,她看見他已走遠,便擱置下來,緩步跟上。


    以後的時間裏,她不知要擱置多少回……


    陳易恰時回頭看了她一眼。


    殷惟郢又一次躲開了他的視線。


    陳易笑了下。


    方才不久前她還求自己再看一眼,可清醒過來,又變了心境,她仿佛說了一句空話。


    “我情願不安”也恍似一句空話,她說過許多空話,又渾然不覺,殷惟郢總是這樣,她有太多的自以為是,故此也常有幽怨,她向來拎不清,卻誤以為自己拎得很清。


    隻是這個時候,她還不會明白。


    那張臉浮漾著一股春潮逝去的料峭,樓閣昏光掩映下,更是撲朔若螢火。


    ……………………………………


    藥師佛塔內。


    “有人問莊子,道在何處。”


    一位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樸素的儒生裝著,像是個書童,他走在一百零八羅漢像間,而在他身後,則是兩位武夫。


    張旭渠略顯吊兒郎當,吐字道:


    “去去去,我可沒想聽人說教,我來這裏,就是為了帶你走。


    你說你,怎麽就非得惦記個合歡宗傳承,伱們合歡宗的功法又上不了什麽牌麵。”


    張旭渠說的倒是實話,江湖之上,誰不知道合歡宗的勾當,說好聽點是宴請天下英雄,說難聽點就是褲襠買賣。


    被打斷話,趙白並不動怒,而是道:


    “我之所以暫時留在這,你聽完就懂了。而我保準你聽完,肯定得會心一笑。”


    張旭渠倒有些好奇。


    “千金難買笑一場。”


    張旭渠摩挲了下胡茬道:


    “也行,那就聽聽。”


    一百零八羅漢姿儀各異,皆渡上金箔,光彩耀人,趙白一路走,一路說:


    “莊子說,道無處不在。


    那人又問,無處不在那是在哪?”


    張旭渠不是很喜歡聽這些玄而又玄的東西,他摳了摳耳蝸,而一旁的仇罡也是有些不耐煩。


    隻是下一息,他們都稍微提了下精神。


    “莊子說,道在螻蟻。”


    趙白繼續道,提高了些嗓音,


    “那人又問,道在哪?莊子說,在稊稗,那人疑惑為什麽每況愈下,莊子卻不回答,而是說,道在瓦甓……”


    趙白適時停頓了一下。


    他回過頭,便將兩位武夫好奇又困惑的目光攬入眼眸裏。


    “那人繼續問莊子,為什麽每況愈下?他很疑惑,是不是因為禮崩樂壞,國不國,君不君。莊子卻沒有回答他的話。”


    張旭渠心癢癢,徑直問道:


    “莊子說什麽?”


    “莊子隻是說…”


    趙白淡淡道:


    “道在屎溺。”


    張旭渠一愣,果真捧腹大笑,而一旁背斬馬刀的仇罡也是勾了勾嘴角,但似乎是怕與形象不符,還是壓了下去。


    趙白轉過頭,一百零八羅漢已走到盡頭,而其正前方,儼然是一座佛殿,屹立著歡喜佛與明妃的金像,姿儀不堪入目,趙白卻毫不避諱。


    “我師傅臨死時說過,要把合歡宗的功夫傳下去。


    要讓世人知道,哪怕是合歡宗,亦有劍法。”


    趙白回過頭,看向二人,淡淡笑道:


    “沒人瞧得起合歡宗,但道就在這裏,就在褲襠與褲襠之間,道在屎溺。”


    佛殿裏久久無聲。


    仇罡被眼前少年微微震住,而張旭渠也不住為之側眸。


    啪、啪、啪。


    清脆的拍掌聲傳來,一位碩人女子緩緩走出,在其身後,便是其王妃祝姨與侍衛夜明。


    “好一番論道。”秦青洛眸裏欣賞,悠然而笑。


    趙白畢恭畢敬地作了個揖。


    不久之前,他打開了佛塔的暗門,將這些人都請了進來。


    仇罡看到高大女子,雖不知其是王爺,但也意識到她來自安南王府,眉頭微淩。


    不管怎麽說,他都是止戈司的人。


    秦青洛無甚在意,掃了一眼後,緩緩道:


    “仇罡,止戈司丞,與白柳派遊胥曾是密交好友,然遊胥死於陳易之手,故此你與張旭渠合作,為友報仇。”


    仇罡怔愣當場,全然想不到這位女子竟能講清他動手的緣由。


    秦青洛輕勾嘴角,如數家珍般道:


    “你曾以一柄斬馬刀入西晉,歸來時便聲稱‘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名入春秋名冊,隻為一朝飛黃騰達,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你仍不過是止戈司丞,你自覺鬱鬱不得誌,常年買醉,因此與遊胥深交相識。”


    仇罡一個八尺高的漢子,已經脊背冒起了冷汗。


    “你說‘貨於帝王家’…”


    那更高八尺半頭的碩人,平淡問道:


    “寡人姓秦名青洛,執鞭大虞之南,可算帝王家否?”


    仇罡已然定定地立在原地。


    見那武夫被震在當場的模樣,紅衣女子抿唇輕笑,


    瞧著秦青洛的霸氣側漏,她這王妃不由癡了一癡。


    青洛,青滿洛陽之意。


    春風不識興亡意,草色年年滿故城。


    我怎有這樣一個侄女,怎有這樣一個丈夫?


    不知多少男子要被比下去,待日後她奪了天下,自己被拔得這麽高的眼界,還能看得上誰?又該如何是好?


    紅衣女子有些等不及,她巴不得現在就奪回清淨聖女,四大聖女齊聚南疆聖地,恭候明尊出世,光複這無明世界。


    “所以…”


    紅衣女子柔柔自語,


    “那個陳易,得死得再快些才行。”


    今晚有加更,但得等過十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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