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古之帝王身負大道,原來如此…古人誠不我欺。”


    太華神女喃喃自語,姿儀愈發飄渺。


    猛然間,她的肩膀被敲了下。


    陡然的感觸讓她的思緒暫時從石碑中脫離了出來。


    女冠回過頭,便看見了陳易。


    “著相了?”


    陳易譏問道。


    太華神女卻悠然而笑道:


    “不曾,不過…謝謝。”


    陳易不可思議地看了女冠一眼。


    謝謝?


    這是景王女能說出來的話?


    “若不是你,我便深陷其中了,如爛柯棋局。”


    太華神女嗓音清淡,念唱道號:


    “福生無量天尊,不可思議功德。”


    陳易眯起眼瞧她。


    這個幾次想殺自己的女人,好像又回到了…那時初見她的出塵模樣。


    “你變了,以前的你不會跟我說謝謝。”


    陳易徑直道。


    “變了?我隻是…沒那麽在意罷了。”


    太華神女輕輕說著。


    “哦?不再在意我搶走你道侶,也不再在意我不跟你上山?”


    陳易好奇問道。


    “確實如此。


    哪怕你現在告訴我,閔寧是女的,我都不甚在意。”


    殷惟郢回答著,她掃了陳易一眼,心裏微微波瀾,可又很快平息。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一切都是命,修道者,更應順應天命。


    這人曾在她心裏留下過一抹無明,可相較於天道來說,又算得了什麽呢?隻要追尋神女傳承,自己就能將之忘掉。


    “我已有明悟。”


    “明悟什麽?”


    隻見女冠微微頷首,手中如有拂塵,她笑道:


    “難道…我殷惟郢沒有道侶便不能長生麽?”


    陳易若有所思。


    他看得見,她的心湖趨於平靜。


    “不用那金童玉女的法子?”


    陳易問道。


    “這裏有神女的傳承,足以…步步登天。”


    女冠如此回答。


    陳易看著眼前的道姑,臉色微微變化。


    那臉皮極薄的景王女好像又消失了一點,她又變得眼裏隻剩長生大道了。


    有些時候他時常會想,讓一個無情無欲的仙子翻白眼是什麽感覺。


    “走吧,我在追尋…神女的傳承。”


    女冠主動開口道,似是為了打斷他的思緒。


    陳易眯了眯眼睛,看來女冠冥冥中與神女傳承建立了某種聯係。


    他倒想看看,所謂神女的傳承是什麽。


    太華神女轉過身,她走著,時不時看了看兩側的方坑,發覺原本佶屈聱牙金文,刹那間變得通俗易懂了起來。


    陳易跟在她的身後。


    兩個人走過幾串墓室,陳易發覺他們沿路並未碰到異獸,一路安全,就好像殷惟郢冥冥中受了什麽指引一般。


    陰煞之氣隨著深入逐漸濃烈,陳易隱隱約約看見空中飄蕩過或藍或綠的有光,仔細一瞧,似是人形,像是魂魄在行走。


    他緊隨太華神女的步伐,看見她轉過一個拐角,接著,在一處墓室前停了下來。


    陳易輕皺眉頭,他在裏麵,聽到了絲絲縷縷的喘息聲。


    抽刀出鞘,陳易推開塵封已久的墓室大門,正準備隨時來上一刀。


    刀抬到半空中時,卻停了下來,他滿臉愕然。


    “娘娘?”


    一襲紅黃相間宮裙淩亂,挽著淩雲髻,葫蘆似般的身段柔美極了,她癱軟地坐在地上,雙頰慘白,眉宇間仍留有往日的威嚴。


    太後安氏痛苦地喘息著,陳易發覺她身後的時不時顯現九尾,而墓室四周淩亂,她的雙目時而清明、時而失神。


    “太後陛下…她似是在…被奪舍。”


    女冠的眉宇輕蹙起來。


    話音落下,安後身軀猛然以扭曲的姿態繃直起來,雙手呈五爪探出,如白狐狩獵般,朝著陳易掠殺而去。


    “吾兒…為何要殺我?!”


    四周嘶鳴起破空之聲,陳易提刀抵擋,尖爪撞擊刀兵產生巨大的顫鳴,僅僅一個觸碰,陳易的虎口便迸裂出血,被震得接連倒退數步。


    安後擰過身,重重陰煞匯聚於爪,四周陰冷數分,朝著陳易又是一擊。


    快如迅雷的一爪讓陳易即便有著上清心法,都在那一瞬間無法反應,手中繡春刀被擊飛出去,尖銳的利爪旋即探到喉嚨。


    隻要下一刻,陳易的喉嚨就要噴湧出鮮血。


    安後卻陡然停了下來,她跌跌撞撞的,柔柔身段朝陳易懷裏倒去,淩亂的宮裙間,鳳鸞團圓的肚兜露出一角,卻遮擋不住其中風景。


    “兒…娘舍不得殺伱。”


    安後失神說著,憐惜地撫摸了下陳易的眉毛。


    差一點就死了,陳易額上滿是冷汗。


    “這是什麽情況?”


    陳易喘了兩口氣,看了眼團在懷裏的安後,後者垂下鳳眸,似是在淺寐,他轉頭看向殷惟郢。


    經過最初的變故後,女冠心神複寧,曼聲道:


    “陛下身上有大虞龍脈護體,眼下塗山氏將之奪舍,卻並未完全成功,其若隱若現的九尾便是明證。”


    “可是她為什麽說…”


    陳易吞了口唾沫。


    古往今來,太後一位素來被奉為天下君母,對君要講忠孝,對君母更要講忠孝,可是,自己以前不屬於這個世界,心裏可從沒有這樣的觀念。


    “塗山氏侵蝕著她,她逐漸分不清她與塗山的區別,所以把你當作了兒子。”


    女冠輕聲解釋著,饒是她,也是第一次看見這樣奇妙的景象。


    陳易一時頭大。


    接著,他逐漸理清楚了些來龍去脈。


    安後之所以前往春薄寺,看來早已洞悉林府會試圖壓勝大虞龍脈,故此做法尋求塗山氏附身,粉碎功德成仙的林閣老金身,卻不曾想,塗山氏如此可怖,竟讓地宮出世,並企圖將之完全奪舍。


    良久後,他冷靜了下來道:


    “若娘娘被完全奪舍,那麽我們就會被永遠困在地宮。”


    女冠微微頷首道:


    “確實如此。”


    “有沒有辦法阻止塗山氏奪舍?”


    陳易問殷惟郢道。


    “你先前說塗山氏遺骸分於地宮各處,那麽眼下就應及早尋到,並將之重新封印,如此一來,塗山氏自然無法奪舍太後陛下……隻是,其中要耗費不知多少時間。”


    太華神女思慮後輕聲道。


    “那該如何是好?”


    聽著陳易的問話,女冠在墓室中一邊踱步,一邊開口道:


    “奪舍之事,其重中之中,在於讓被奪舍者不再知道自己是誰,反之,倘若被奪舍者逐漸意識到自己是誰,那麽…就能延緩奪舍。”


    陳易吸了口氣,看了眼懷裏癱軟的安後,反問道:


    “也就是說,要讓她知道她是太後,而不是塗山氏。”


    “應是此理,要讓她察覺其中異樣。”


    女冠如此道。


    陳易心裏琢磨,看了看懷裏的太後,一時頭大。


    也就是說,自己現在…多了一個“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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