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梨和舒知意到樓下時,江栩淮已經站在單元門口在等了。


    他套了件黑色衝鋒衣,銀質拉鏈被拉至最頂端,半張臉隱在暗處。


    單手閑散地拿著手機,似乎在和誰打電話,眉眼舒朗勾著唇,笑意卻不達眼底,神情很淡眸裏處處透著疏離和陰鷙。


    上方燈光打下來,穿過他碎發的間隙,而後被割裂成許多片狀的光影,罩起圈圈暈斑浮在他的周身。


    晚風沁著絲絲涼意,偏有人像是暴風雪席卷的荒蕪裏燃起的星星火點。


    讓人不自覺地想要靠近。


    辛梨看清他的相貌後輕“嘖”了一聲,然後用手肘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舒知意,言語間帶著壞笑:“眼光不錯。”


    “你又亂說。”


    舒知意無奈地睨她,警告道:“等會不要搗亂啊。”


    “我做事你放心。”


    許是她們的悄悄話沒壓住音量,江栩淮側身抬眼看了過來,手機屏幕上的微弱的光在他臉上投下一小塊斑亮。


    下一秒,他將電話掐斷,低聲道:“舒小姐。”


    舒知意斂起視線,垂著頭徑直走到了他的身旁才短暫地抬眼打了聲招呼,然後給他介紹:“這是我朋友辛梨,等會和我們一起。”


    話音剛落,辛梨自來熟地接話:“江老板是吧,久聞不如一見,你好你好。”


    聞言江栩淮挑眉:“久聞?”


    “可不是嘛。”辛梨眨眨眼,嘿嘿笑出聲,“知意經常和我提起你,天天誇你來著。”


    舒知意眼皮一跳。


    什麽經常?什麽天天?


    她趕忙捉住辛梨的手輕扯了一下。


    江栩淮察覺到她的小動作,不著痕跡地彎了唇角,徐徐開口幫她打了個圓場:“舒小姐應該是誇咖啡。”


    辛梨不嫌事大地糾正:“是誇你做的咖啡。”


    舒知意臉一熱,頭埋得更低。


    辛梨眼神在兩人間胡亂地飄個不停。


    而後她像是想到了什麽,說:“我先去掃一輛摩拜,門口等你倆啊。”


    話畢就轉身往外走,臨走前還順勢把舒知意往江栩淮的方向推了推。


    其實並沒有用太多力氣。


    但因為舒知意還沉浸在剛才的局促之中,被這麽一推沒反應過來,瞬間失去了平衡,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前傾。


    下意識地伸手想抓住什麽,倏忽間,一隻手牽住她的腕骨,骨節分明,手掌很大,舒知意指尖觸到他掌背上凸起的青筋。


    江栩淮撐著她站穩,力道溫和但又從容。


    兩人間的距離倏地拉近,舒知意聞到一股淡淡的雪鬆木的味道。


    像冬日的森林深處裏,雪夾雜著霧,呼出一口白氣,鬆樹林混合著潮濕泥土中草木散發出來的冷冽的氣味。


    她莫名地晃神,手卻不自覺地回握上。


    等觸到他冰涼指尖的瞬間,意識忽地回籠。


    舒知意匆匆後退,站定後緩緩心神低聲說了聲“謝謝。”


    江栩淮有瞬間的凝滯,手仍停留在半空,片刻後才緩緩垂至身側,手指不動聲色地蜷了蜷。


    那裏纏著一根女孩剛才落下的發絲。


    他克製自己的鼻息,溫聲回道:“沒事。”


    —


    辛梨選的這輛共享單車似乎上了些年歲,光推著就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舒知意扭頭不確定地問道:“你確定,要騎這個?”


    “別管公路車山地車還是共享單車,本質上它們都是兩個輪子的車,沒什麽區別好吧。”


    辛梨擺擺手,一臉的無所謂,“而且我才吃飽,全身都是勁,你等會別追不上我。”


    話是這樣說。


    二十分鍾後。


    當事人表示十分後悔。


    剛才豪言壯誌的某人正滿臉通紅,忍著酸脹感一下一下慢吞吞地踩腳踏板,邊踩邊發出低沉的粗喘聲。


    明明是秋高氣爽的季節,辛梨卻感覺衣服背後已經被汗完全浸透。額角的汗珠已經滴至麵中,她懶得抹,因為還會滲出更多。


    兩個字形容她現在的狀態——


    狼狽。


    再抬眼看看左前方正迎著微風輕鬆騎行的舒知意。


    這鮮明的對比讓辛梨更氣了,她咬著牙關憤憤道:“我像是才耕完二裏地的老母牛!”


    舒知意沒忍住輕笑出聲:“哪有這麽形容自己的。”


    她扭頭看見辛梨黏在額前的劉海,抿抿唇壓住笑意,“要不要再休息會啊?”


    “要。”辛梨脫口道。


    她捏了刹車,腳蹬地後不爽地踢了一下車身,“這車也太難騎了吧!”


    舒知意遞過來半包麵紙,示意她擦擦汗:“不是專業的騎行車騎起來肯定費勁,而且你這車,看著就很舊,肯定更累。”


    “就是,不是我的問題,是車的問題。”


    辛梨順了兩口氣,感覺腦袋暈乎乎的,她歎口氣可憐兮兮地說:“舒貝貝,我不能再繼續了,感覺小命不保。”


    “行,那我們回去吧。”


    “我實在實在是沒力氣騎回去了。”辛梨用手指了指旁邊的空地,“我準備把摩拜直接鎖這兒,然後打個車在家等你。”


    舒知意頓了一下,皺眉。


    “不安全吧,大晚上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辛梨擺擺手:“有啥不安全的,幾分鍾的路程,到家我call你。”


    見舒知意還有點猶豫,她眼尾掃了一下前方不遠處的位置,補充道,“江老板停下來等我們好多次,本來就出來沒多長時間,讓人就這麽回去多不好啊。”


    舒知意順著視線望去。


    江栩淮正微弓著身子跨在車上,衣服下擺被風鼓起一角,姿態閑散。他並沒有回頭催促,隻是在原地耐心地等著。


    這一路辛梨因為體力不支,時不時就要喊上舒知意陪她休息會,每次停下江栩淮也就跟著一同停下。


    想來確實是有些不好意思,畢竟答應別人一起騎行,結果一直耽擱,算起來真正騎了才幾分鍾的時間。


    默了會舒知意還是妥協,她側頭對著辛梨認真交代:“注意安全,到家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辛梨:“知道啦。”


    送辛梨上車後,兩人的速度明顯上來了很多,沒多久就到了邊郊的渡江公園。


    日落早就隱去了最後一絲痕跡,黑夜中不知是誰正在江邊放煙火。


    短促的鳴響聲讓舒知意不自覺地停滯,她抬眼,漫天的彩色星火在刹那灑落在天空的邊界處,又轉瞬成數不清的宇宙塵埃粒子,不斷地旋轉、升騰,垂降。


    破碎的碰撞,虛幻似夢境,把這一刻的浪漫推至最高點。


    舒知意幾乎是下意識地低呼:“好美。”


    江栩淮側身看著她,半晌後薄唇微啟,在窸窸窣窣的悶響聲中很輕地說了句。


    “是的,很美。”


    四目相對,舒知意在他的幽深的瞳中看到無數細碎的浮光亮影,和一個小小的、模糊不清的她自己。


    她避開視線,匆匆出聲掩蓋莫名慌亂的心跳聲。


    “聽說,每個煙花升起時許的願望,通常都能得償所願。”


    江栩淮像是隨口一問:“舒小姐有很多願望嗎?”


    空氣靜默,舒知意仰著頭像是在思索著什麽。


    片刻後她才緩緩舒展眉目,微垂眼睫,說:“很少。”


    但即使是這樣。


    對她來說,每一個都很難實現。


    後麵兩句,舒知意默默吞咽了回去。


    她並不是個習慣和別人傾訴的人,又或者隻是覺得,傾訴本身就是件毫無意義的事。


    就在這時,兜裏的手機突然嗡嗡地震動,也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是辛梨的來電,舒知意按下接聽鍵。


    “我到家啦。”辛梨邊關門邊說。


    “好,我等會也回——”


    “等等!”辛梨兀地打斷她,“你現在發個定位給我。”


    舒知意愣了一下,不知道她要幹嘛,但還是照做。


    微信敲完定位,手機再放回耳邊時聽筒那頭的聲音變小了很多,辛梨似乎是開了外放。


    “我看看啊...”辛梨滑動著屏幕,片刻後變得有些興奮,聲線輕揚,“你對麵300米處有一家麥當當!舒貝貝我好餓好餓你順帶買點夜宵回來唄!”


    舒知意撩眼看過去,馬路對麵果然豎著一個麥當勞招牌m的廣告牌。


    她笑著吐槽:“你不是才吃完火鍋沒多久。”


    “你還說呢,剛才這一通高抬腿運動給我能量都消耗完了!”


    “知道啦,我多買點帶回來給你補充能量。”


    掛了電話舒知意揉揉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去給辛梨買點吃的,你可能要等我一會。”


    江栩淮:“沒事一起去吧,要買什麽。”


    舒知意脫口道:“麥當當。”


    說完,她忽地僵住。


    平常和辛梨說這個詞太過順口,一時沒改過來,現在這個情景聽起來莫名有些像在撒嬌。


    她的耳垂纏上些薄紅,默了兩秒後解釋:“麥當勞。”


    江栩淮沒太在意,隻是低聲笑了笑,然後推著車說:“走吧。”


    推開店門,舒知意第一時間尋找自助點單機,不巧的是兩台都顯示等待維修。


    瞄了一眼收銀台,兩個穿著工作服的店員正麵無表情地站立在那兒。


    她低垂眉眼,喉嚨有些發緊,幾不可察地輕歎口氣。


    每一個陌生的門店她都十分地畏懼點單這一環。


    對一個社交障礙的人來說,這完全是項挑戰性十足且痛苦的考驗。


    “她有指定要吃的嗎?”


    一旁的江栩淮忽地出聲。


    正在默默在心裏措辭的舒知意懵懵地抬頭,她一時沒反應過來,但還是不假思索地回應:“沒有。”


    江栩淮輕“嗯”了一聲:“那我看著點。”


    她剛想拒絕,抬眼瞥見江栩淮已然邁著步子往前台的方向走去。


    舒知意怔在原地。


    夜深人靜,已經沒有其他客人,頂上扇形的射燈打下來,模糊的柔光勾勒男人側臉俊逸的輪廓,寬瘦挺拔的背影顯得愈發修長。


    江栩奕是看懂她的糾結和慌張,還是,隻是紳士的無心之舉?


    不管是哪種情況,都讓她倏然間放鬆下來。


    很奇怪,雖然認識時間並不長,甚至沒說上過幾句話。


    她總能在他麵前覺得舒展,覺得安心。


    事實上,從患病開始,她就鮮少能夠從別人身上獲得這樣的體會。


    為什麽是他呢?這很難解釋。


    吧台一側,兩人並肩站著等待取餐。


    舒知意想了一下,誠懇地提議:“多少錢我微信轉給你。”


    江栩淮掀掀眼皮:“不用了。”


    “這不太好,畢竟是給我朋友買的。”舒知意堅持道。


    “沒什麽不好的。”江栩淮唇角噙著淡淡笑意,“今晚是我約的你,理應我來付。”


    舒知意搖搖頭,仍覺得不妥,皺著眉正想再出口拒絕——


    “這樣吧。”


    麵前的人單手插兜,鬆散地倚靠在背後的白柱上,眸色漸漸加深,嗓音帶著些漫不經心。


    “下次舒小姐回請我一頓,你看可以嗎?”


    如此推來推去確實會顯得很生分,也許是太久沒有與人交際,舒知意常常害怕自己把握不好那個度,以至於過分地客氣讓人覺得她是個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性子。


    思及此。


    她點點頭,抿唇回道:“可以,下次我請你。”


    臨近歇業的門店又關掉一束燈光,冷寂的空間變得更加昏暗,玻璃窗外偶有人影路過,窺見裏側一高一低對視低語的他和她。


    江栩淮唇角的弧度加深,溫和地開了個玩笑。


    “有時間限製嗎?”


    如果我想見你的話。


    舒知意輕笑著搖搖頭,迎著他的氣息大膽地回視:“隨時,江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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