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落,全場靜默了兩三秒。


    施渺心頭一跳,抿了抿唇,無意識側目,瞥了眼坐在她斜前方的男生。


    周以詞微垂著睫毛,臉上看不出情緒,語調稀鬆散漫:“沒有。”


    回得不見半分猶豫。


    不知道為什麽,施渺心中懸著的巨石頓時悄然消失,令她無故鬆了口氣。


    “沈纖纖,你問的這不廢話麽!咱們阿詞清心寡欲,妥妥一純情處/男。”許柯促狹一笑,在一旁插科打諢道。


    周以詞移來一個輕飄飄的眼神,嘴唇輕碰,也笑:“去你的。”


    大家沒吭聲,雖然清楚許柯在開玩笑,但都不由自主地瞟向周以詞,越發覺得,這張臉看著跟純情兩個字完全搭不上邊。


    沈纖纖麵容不帶一絲尷尬,手撐著臉,大方淺笑:“好奇嘛。”


    “行了行了,我們繼續。”許柯摩拳擦掌,誓要報仇。


    然而一輪遊戲結束,他輸得苦不堪言,嘴角抽搐:“是誰說的壽星當天運氣肯定好到爆,怎的在我這裏就反著來了。”


    一個男生笑著打哈哈,眉飛色舞道:“許哥,物極必反,得往好的方向想。”


    其他人附和:“是啊是啊。”


    相比許柯,施渺則幸運許多,沒輸過一次,她這麽想著,唇一抿,翹起了一抹極淺的弧度,連她自己也未注意。


    “臥槽,我不會又是最小的吧!”


    許柯陡然大叫,探頭轉了一圈,視線定格在施渺桌前的三張牌上。


    隨後他重重坐了回去,亮出手裏的牌,濃眉舒展,“終於不是我了!”


    這一局,要接受懲罰的是施渺。


    施渺有一瞬的怔愣:“......”


    她抿抿唇,看了看自己的牌,從沒覺得那三個數字這麽討厭過。


    “施渺...同學,你平時喜歡做什麽?”


    提問的是一個五官秀氣的男生,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笑起來陽光瀟灑。他摸著短刺的頭發,問得很是坦然。


    “唷——”


    “你人怪好的嘞。”


    “林嶼,就不顧咱許哥的死活對吧哈哈哈哈。”


    調侃聲源源不斷。


    男生叫林嶼,他便是問許柯第一次夢/遺在什麽時候的人。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許柯白眼一翻,懶得揭穿他。


    他偏頭跟周以詞吐槽,“這小子,絕對喜歡施渺,嘴可毒了他,手下留情顯然是不安好心。”


    周以詞沒有搭話,一言不發,手指緩緩摩挲著玻璃杯,一副百無聊賴的姿態,眉梢卻隱隱染上一些不耐煩。


    許柯驀地噤了聲,心想估計是他太吵了。


    而施渺此刻也頓了頓,無奈回道:“看書,寫作業。”其次大概是陪姥姥看每晚八點檔的狗血愛情電視劇。


    語畢,空氣安靜了一秒,緊接著掀起一片笑聲。


    約莫是不曾見有人這麽熱愛學習,一群人不理解的同時又覺得太搞笑了。


    “那同學,你怎麽沒考第一名啊。”


    “......”


    氣氛驟然開始發生變化,開口的人似乎意識到他說錯了什麽,立馬訕笑著找補道:“我、我不是——”


    “那你怎麽還沒學會說話?”


    一道冷冷的聲音打斷了他,話語間藏著暗諷的意味。


    “啊?”


    男生反應慢了半拍,一時弄不清狀況,周以詞的下一句便緊隨而至:“難道之前一直啞巴了。”


    語氣中的鄙夷讓人無處遁形。


    施渺一愣,沒想到他會幫自己說話,她抬眼看了看周以詞,良久,才垂下眼睫。


    兩段話聯係在一起,男生算是懂周以詞的意思了。


    敢情在變著法兒罵他。


    他一霎哽住,臉脹得血紅,張張嘴,又說不出什麽,隻好硬生生咽下這口悶氣。畢竟是許柯組的局,忍著當給他一個麵子。


    周以詞身上那股我行我素的勁兒,許柯深有體會,細細琢磨,確實齊峰話問得忒不對味兒,情商全被狗吃了吧。


    他站起身,笑嘻嘻地打圓場:“齊峰,你喝了多少啊,瞅你腦袋都不靈光了。”


    “走走走,咱們歇歇,唱會兒歌。”


    這時,周以詞放在桌上的手機‘嗡’的震動了一下。


    他掃了眼,接通電話。


    掛斷後,許柯湊過來,“阿詞,你要唱歌麽?”


    “不了,我有點事,先走了。”


    許柯自然不強留,點點頭,說:“行,路上小心。”


    “嗯。”


    周以詞握著手機,大步朝門口邁去,忽地瞟見一抹白色,腳尖一轉,換了個方向。


    施渺正四處尋找她的發夾,剛剛摸頭發才發現它不在了。雖是個便宜的小物件,可她挺喜歡的。


    “施渺。”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回過頭。


    “你在找這個?”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到她麵前,手心躺著一枚小小的星星發夾。


    施渺心中一喜,唇角下意識上揚,藏不住的高興,“謝謝。”


    “不用。”


    周以詞目光移到女生臉上,她梨渦很淺,笑起來莫名令人感覺舒服,像一株盛開的白色洋桔梗,清透幹淨。


    人走後,施渺將發夾揣進小包包裏,害怕它再掉了。


    沈纖纖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旁,望著男生離開的背影,陡然出聲:“渺渺,你和周以詞關係熟嗎?”


    施渺偏臉去看她,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問。


    “他對你蠻不一樣的。”沈纖纖收回視線,殷紅的唇彎著,眸光靈動,拋出一個讓她防不勝防的問題:“你喜歡他麽?”


    施渺心跳猛地一滯,強壓著慌亂,抿了抿唇,說:“我——”


    “噗哈哈哈我開玩笑的啦!喜歡一個人是非常耗精力的事,而你一看就是滿腦子都裝著學習的乖乖女。”


    “......”


    施渺笑了笑,沒說話。


    當晚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


    她小心翼翼推開門,卻見屋內燈火通明。


    張青蓮坐在客廳唯一的單人沙發上,臉色不太好,聽到聲響立即起身,“渺渺,你先回自己房間去。”


    施渺疑惑,走了幾步,越過她的肩看清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男人年紀估摸著四五十歲,眼尾皺紋明顯,記憶中儒雅周正的相貌如今增了兩分俗氣和精明,漸漸與施渺腦海深處的父親重合。


    施嶺華上前,笑得溫和,試圖跟好久未見的女兒打個招呼。


    “渺——”


    “嘭!”


    門猝然被用力反鎖,動靜震得整間屋子都顫了一下。


    那天接近淩晨,大門開了又關,施渺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把扯了耳塞,聽著窗外呼呼作響的風,直至後半夜才慢慢入睡。


    -


    九月中旬。


    剛下過雨的天空宛如被洗淨了一般,澄澈清爽,陽光鋪滿大地,處處洋溢著鮮活的生命力。


    梧江中學綠化極好,花草數不勝數,因此不少同學會悄悄去偷摘,導致教室裏一股花香味。


    施渺對花粉有點過敏,猛一吸入,不由打了個噴嚏,於是默默拿出口罩戴上。


    今日學校的廣播發生了問題,大課間不用到運動場做早操。


    施渺習慣寫摘抄,剛一動筆,便聽後門有人高聲叫她。


    “施渺,施渺在嗎?!”


    “有個女生找你!”


    施渺眺目望去,一個紮著雙馬尾的女生笑盈盈地靠著門邊。她邁腳的同時在腦袋搜刮關於女生的記憶,但以失敗告終。


    她站到女生對麵,還未開口,一封粉藍色的信猝不及防地映入眼簾。


    女生的聲音帶著青春期的懵懂和羞澀,“學姐,你能幫我把它交給周以詞嗎?”


    “哦,對了。這是我爸爸特意從澳門捎回來的香水,送學姐了。”她另一隻手提著個精美的小袋子。


    施渺沒接,看了一眼女生,她胸前別了一枚紅白校徽,上邊寫著:


    高一二十二班,殷曉。


    此刻女生的眼睛閃著亮光,表情略帶緊張,緊緊盯著施渺,“學姐,拜托了。”


    她繼續補充道:“你和學長是同桌,關係肯定比別人好點,你就遞到他手裏就行了,不管他看不看,好麽。”


    施渺內心無奈歎了口氣,沒正麵答應,也沒直接拒絕,收了那封信便進教室了。


    自從開學分班後她跟周以詞成為同桌,來找她的人逐漸增多,無非是讓她幫忙遞情書禮物,或是打聽一些消息。


    有種平靜生活被打亂節奏的感覺,使她莫名地心生煩躁。


    距離上課僅剩半分鍾,周以詞才踏著鈴聲跨入教室,身旁跟著嘰嘰喳喳講話的許柯。


    兩人身上都出了汗,熱得不行。一到座位,許柯便將窗戶推開,隨便卷了本書扇扇風,“真他媽累,下次不約李既冬打球了,本來快贏了結果說走就走!”


    施渺微低著頭,鼻間縈繞了一股淡淡的冷冽清香。餘光中,周以詞靠著椅背,線條淩厲的手臂抬起,喉結上下滾動,一口氣灌了大半瓶水。


    跟許柯的滿頭大汗不同,他校服依舊幹幹爽爽,脖子處的紐扣被他解了兩顆,露出冷白漂亮的鎖骨,一根黑色細繩自後頸埋入衣領之下。


    他的嗓音懶洋洋的,尾音極輕,提醒許柯:“老李看你呢。”


    許柯乍地回頭,正好與李鍾德森然的目光撞上,頓時趕緊坐下來,悄悄往後麵比了個大拇指。


    九班分走的人屈指可數,留在原班大約有三分之二。


    沈纖纖如她所說,去了文科班,教室在另一棟教學樓。許柯和葉淩坐在施渺的前排,他們仿佛觸碰了懟人機製,這倆一天不吵渾身難受。


    這節課評講昨天的家庭作業,李鍾德提前打了預防針,要抽幾個人上台寫答題步驟。


    施渺翻了翻一旁的書本,沒看見,於是伸手進書包找,忽地,她指腹挨到尖刺的一角,觸感像紙。


    是剛剛那個女生拜托她幫忙轉交的情書。


    施渺心一橫,把它拿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擱到周以詞桌上,但沒控製好力道,薄薄的信封如羽毛一樣掠過他的手,轉了幾圈墜落在地。


    怎麽瞧都像故意甩下去的。


    她沒作出反應,老李洪亮的聲音已然穿透耳膜,“施渺,你就寫第三題吧。”


    施渺錯愕不及,動作間添了幾分慌亂。


    “給。”


    倏地,身側響起道低低的氣音。


    周以詞把他的作業本遞來,恰巧是第三道題的步驟。


    施渺抿抿唇,小聲說了句謝謝。


    等她抄完回到座位時,一眼瞟見了他手上的東西。周以詞抬眸看了她一下,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那神情,似是意外。


    施渺:“......”


    她暗自下定決心,再也不幫人做好事了。


    下課鈴聲一響,施渺放下筆,想向周以詞解釋情書不是她的,可一轉頭,人早已趴桌上了,背對著她的後腦勺仿佛寫了四個字——生人勿近。


    周四的課堪稱大型腦力比賽,數學課結束接著物理化學,這天硬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機會。


    最後一節課是語文課,老師中途接了個電話,急匆匆地走了,叫同學們自覺上自習。


    許柯第一個坐不住,離放學二十分鍾的時候便偷偷溜了。


    緊接著,教室空了三分之一的人,尤其是後麵幾排。


    施渺做題做累了,按著肩仰起頭動了動,這才發現班裏少了大半人,她驀地想到什麽,偏頭去看,猝然撞見一張清疏冷淡的臉。


    她一愣,周以詞閉著雙眼,似乎睡著了。


    他皮膚很白,因此眼下的淡青色十分明顯。每個五官線條宛若被造物主細心雕刻,一分不多一分不差。


    此時,窗外的天暗了些許,雲層下沉。


    雨點順著窗縫飄入,施渺的手不受控製,慢慢擋在周以詞頭頂,替他遮了一些雨。


    忽然,他睜開眼,視線緊緊鎖著她。


    “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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