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騰地一下站起,上前兩步,接過密報,飛快地看了一遍,臉上的血色退了幹淨。齊軍攻入邊境,長驅直入,已連下大魏五城。連下五城,竟無分毫抵抗之力。漢王隻覺一陣頭暈目眩,她站立不穩,退了一步,君瑤心頭一緊,擔憂地看著她,幸而漢王很快便緩過來了。她與大將軍道:“何人能為朕分憂?”大將軍默然。漢王神色黯淡,良久方道:“召眾臣議事。”此處是皇帝寢殿,議事在前殿,大將軍暫先退了出去。漢王手中捏著那密報,紙張都捏出了一道深深的指印。她站在殿中,深深地呼吸,不知是在為自己打氣,還是單單欲鎮定下來。君瑤雖為她擔憂,卻又忍不住想道,大魏氣運已盡,滅亡難免。大魏若是亡了,陛下便不是皇帝,她們自不會受王氣所阻。一國興亡,與她並無關係,她所在意的,隻有漢王一人。隻是大魏國破之日,陛下為一國之君,如何保全,方是難題。君瑤正思索如何保全漢王,便見漢王轉身走向書案。她將方才寫好的冊後詔書拿起,攤開來又看了一遍。看過後,漢王咬了咬唇,收起詔書,走到銅燈旁,將詔書置於燈火之上。第九十章 漢王宮中, 燈火亮了整夜。群臣齊聚殿上, 議論紛紛。他們得知齊軍進犯, 自是群情激昂, 紛紛獻策,要將齊軍趕出魏地。漢王展顏, 又問如何行事。慷慨激昂的聲音立即消下大半。漢王也不奇怪,等著有見地的大臣獻策。君瑤就在漢王身邊, 與她三尺之隔。大殿之外是烏沉沉的黑色, 漆黑的夜色, 自漢王宮上空無邊無際的鋪陳開去,密不透風地遮蓋著整片大地。殿中燈火通明, 沉默的宮人進出數回, 為即將燃盡的燈盞天上燈油。大臣們或是畏懼,或是氣憤,此等大事, 各有話說。漢王自始至終容色未改,一一聽著大臣言說, 而後判斷何人之策奏效, 何人所言為虛。至天亮, 皇帝與大臣商議出了一個暫行之策。邊境之軍潰敗,不知還剩多少,需派一名將軍去收編,國中多少還能湊出十餘萬大軍,當速征調, 歸一人統帥。定下之後,大臣們又就何人赴邊,何人為帥爭吵起來,都在推薦與己交好的將軍。漢王在座上端坐了一夜,君瑤幾乎不曾見她改變坐姿。大臣們到此時仍不忘黨爭與謀利,她也不生氣,仍是很認真地聽著。君瑤已不能施法探聽漢王心聲。她真想知道陛下此時,想的是什麽,是如麵上這般好脾氣,不做追究。還是已懂了帝王之術,為局麵忍耐了不悅,隻等穩定大局,一並算賬。商議了一夜,大臣們皆已累了。漢王並未立即敲定人選,而是指了幾名大臣,令他們午後再來議事。朝議散了,漢王也回寢殿去。君瑤跟著她,走在她身側。陛下一夜未眠,眼底生出青黑,麵色卻十分蒼白,顯得她愈加孱弱,這樣的人,當是無助而迷茫的,偏生她一雙眼眸卻很湛亮,容色已是沉毅,脊梁挺得筆直,邁的步子不大,卻步步都穩,與人可靠之感。君瑤看著她的變化,說不出的心疼。忽然,漢王挺直的脊梁鬆懈下來,她的步子慢慢停下,望著一處,平靜的麵容顯出脆弱來。她看的是安置了君瑤的偏殿。君瑤看到漢王的眼角微微地耷下,她們相處,每回她受了委屈,就會如此,而她見不得陛下傷心,總會將她攬入懷中,溫言安慰。漢王必是也想到了。君瑤看到她的眼眸紅了一下,但她很快又克製了。她是皇帝,身邊跟了許多宮人,又是國難當前,天下都指望著她,她怎能顯出脆弱。做了皇帝,在人前的悲喜都不由她。漢王快步離去,入了寢殿。宮人一麵備了早膳,一麵整理床榻,好與陛下歇上片刻。漢王卻未躺下,她匆匆喝了碗粥,又趕赴書房,命人取了輿圖來。齊軍已下五城,那五城主官是誰,地在何處,百姓幾何,她都不知,齊軍與臨淄相距多遠,她也不知,更不必說那齊軍將領是何人,擅攻還是擅守。若是從小培養大的皇帝,這些自不在話下,可她不是,她隻能拚命擠出時間,多知道一些。這一看,便到了午後,那幾名大臣入宮來見,漢王顧不上休息片刻,又與他們去議事。君瑤看著,真是擔憂。這般強撐下去,陛下的身子,怕是吃不消。幸而漢王也知不能一味逞強,將自己累倒了。入夜,大臣們退下,她便鑽入被窩中,好生睡上一覺。君瑤這才放心。軍情如火,片刻不得延誤。隔日,大批大臣被委以重任,或往邊境收編殘卒,或往各地募兵,或入各軍大營征調士兵。漢王仍不能歇下。戰報隔三差五地傳來,多半是戰敗,偶爾也有勝場,隻是極少。一打贏了仗,漢王便是大喜,問領軍的是何人,又下詔頒賜。但府庫之中能用的財物都拿去做軍費了,哪有多餘的銀錢犒賞功臣。漢王默然無語。深夜,她在寢殿中,自書架後,搬出一個大大的包袱,她有好東西,總往書架後藏,幸而宮人知她這習慣,灑掃之時從不收拾那處。但漢王不知,隻以為書架後很隱蔽,誰都不會發現。她打開包袱,包袱中收拾了許多寶物,皆是個頭小,卻價值萬金之物。這是她先前一點一點選出來,用作與君瑤逃跑後度日所用。君瑤也認出來了,這裏頭的東西,陛下都與她說過,那時她滿是喜色的跑來,將寶物與她看,而後堅定地與她道:“你放心,我不做漢王,也不會讓你吃苦的。”她將寶物一件一件地拿出,捧在手裏,一遍一遍撫摸,仿佛她手中之物並非冰冷的金銀玉器,而是她曾做過最美的夢。君瑤已知她要做什麽了。隔日,漢王便將這些寶物拿出去,賜予立了功的將士們。寶物沒了,漢王的心也空了。自齊軍進犯來,她頭一回什麽都沒做,呆坐在殿中。身姿落寞,容色憔悴,使得君瑤的心,如在沸水中過了一遍又一遍,無盡的煎熬。坐了半個時辰,漢王站起身來,她像是鼓足了勇氣,獨自往偏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