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撐她的唯有君瑤答允過她,會帶她走。到時她就能日日與阿瑤一起,要阿瑤摸摸,要阿瑤抱抱,倘若有一日,她們兩情相悅了,還可以有阿瑤親親。但她又不知,君瑤其實,時時伴在她身旁。妖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尤其天道,不能違逆。世間萬物息息相關,相生相克,相輔相成,動了一處,勢必關聯萬千。君瑤做不到讓天不下雨,更做不到讓河道不滿水。何況人妖殊途,凡人之事,她本就不可插手的。縱然如此,君瑤也嚐試過了。大魏如今便是一灘泥潭,殿下在此陷得愈久,往後便欲不好脫身。漢王治水伊始,君瑤屢屢出手。河道極深,人力不能及,民夫入水挖除的淤泥,不過九牛一毛,君瑤施法相助,使那處淤泥疏通了。然而不過三兩日,又有泥沙堆積。漢王帶人修固一處河堤,所需石料搬運不易,君瑤施法助民夫搬運,然而一處修好,另一處又決堤,全然修不過來。君瑤為妖三千年,素來無不足之事,她法術高強,妖界從無人敢逆,修了佛道,更是清心寡欲,鮮少嚐過這般無能為力的滋味。天道強橫,她雖為大妖,強過凡人無數,卻又渺小如螻蟻,無分毫相抗之力。但漢王,平日裏一見她就臉紅,總也威嚴不起來的小殿下,屢屢受挫,卻從未想過放棄。河堤決了,她一處一處去修,河水堵不住了,她便設法引流。百姓吃不上飯,她開倉放糧,倉中無糧,她又派人往別處去買,庫中銀錢用完了,她將宮中寶物變賣,再補貼百姓。她不吝惜錢財,也不嫌麻煩,她知自己力弱,便如愚公移山一般,一點一點去做。況且這些事,除了她,也再無人去做了。君瑤就看著她,努力地領著一幫臣屬,征發諸多民夫,一道去挖渠道,修河堤。她忽然悟了,修了千年的佛,她清心寡欲,於萬事萬物皆無動於衷,並非佛法冷漠,顧不上蒼生之苦,而是她從未睜眼看一看眾生。小殿下出身尊貴,未必就知道民間疾苦,但她善良心軟,願與民同樂,也願與民同苦。漢王做了諸多努力,總有成效。入秋,雨水漸消,修的溝渠將田裏的水引流,淹沒的田地屋舍漸漸露出水麵,人也不必困於山中。餘下的便是助百姓將這一冬過去,來年春日,萬物萌動,這災年也就過去了。漢王高興,歡歡喜喜地與臣屬趕赴低窪處,設法使那裏的積水泄出去,如此,水就治好了。已是深秋,清晨有霜,濕潤的泥土極為硬滑,山間樹木中的水一幹,又受冷,樹幹便極脆。一株巨木攔腰折斷,自山坡上滾落下來。漢王恰站在岸邊,巨木滾滾,直衝著漢王去。眾人大驚,高呼殿下。漢王回首,見那巨木飛滾,瞳仁猛地收縮,忙往邊上走避,不料腳旁雜草交纏將她絆倒。漢王跌落在地,眼見難逃一劫,那巨木卻在她身前驟然停住。漢王雙目圓瞠,大口呼吸,嚇得雙腿發軟。眾人忙衝上前去,扶她起身。漢王驚魂未定,由著眾人攙扶,方一站直,頓覺腿上一陣劇痛。漢王茫然低頭,隻見朱紅的綢褲叫鮮血染了一片,粘稠而刺目。漢王隻覺一陣暈眩,抓住國相的手,好一陣才緩過來。“殿下殿下!”國相連喚兩聲。漢王方定下心,朝他望去。國相忙道:“殿下受傷,當速歸營地,召大夫來看過。”四周圍了一圈人,不便多言。漢王忍著痛意,道:“國相送我。”國相自無二話。二人一走,餘下臣屬回想方才驚險仍是後怕,那巨木粗壯,滾落下來,岩石都擋不住,更遑論血肉之軀,隻差一寸,殿下便性命不保。漢王到了營地,入王帳歇下。國相忙欲遣人去召大夫來。漢王攔住了他:“小傷而已,不必勞動大夫了。”國相立在漢王身前,肅然道:“殿下千金之軀,軀體有傷,怎能不看大夫。”漢王抿了抿唇,她口拙,說不來大道理,隻是堅持道:“不必,我自上些藥便好。”國相很是無奈,仿佛對著一“生了病,怕吃苦藥不肯瞧大夫”的童子,苦心勸道:“受了傷怎可不瞧大夫?殿下傷口頗深,耽擱不得,當立即召大夫來才是。”漢王板著臉,搖頭,這回連話都不願說了,隻是抬頭與國相對視,很堅決。國相拗不過她,隻得由了她,退至帳外。待國相出去了,漢王方扶柱站起,挪到一旁的大箱子旁,從箱子中取了匕首藥物出來。治水時來來回回的奔波,少不得刮到蹭到,漢王又不便請大夫,唯有自己來。她坐回榻上,用匕首割開綢褲,露出雪白的肌膚,與一道長長的口子。那肌膚細嫩,一看便知是女子,才不能讓大夫看到呢。漢王抿緊雙唇,取了幹淨的棉布擦拭傷口。傷口頗深,幸而未傷到筋脈,血流得並不洶湧,可碰一碰仍是疼得徹骨。漢王疼得眼睛都紅了,仍舊忍著,擦幹淨汙血,撒上藥粉。藥粉一觸到傷口,便是尖銳的痛意,漢王嘶嘶地抽著氣,眼淚都掉下來。上回受了箭傷,上藥也很疼,可是有阿瑤安慰她,給她包紮。眼下她隻有一個人。漢王將傷口包紮起來,她於此甚是生疏,包紮得歪歪扭扭的,一點也不好看。漢王卻很滿意,水快治好了,她也能回宮了,傷口要趕快好起來才行,不然阿瑤見了,必會心疼的。她不想阿瑤心疼。處理好了傷口,漢王又自箱籠中取了幹淨的綢褲換上。她受了傷,暫不好走動,且河堤處也有可靠的臣屬在,出不了事,漢王便留在帳中歇息。她很想君瑤。忙的時候不覺得,一靜下來,她就一心一意地想君瑤。不知阿瑤在做什麽,是否也想她了。漢王的小臉顯得憂愁,但很快,她又振作起來,治好水她就能與阿瑤離去了,到時,她們就永永遠遠不分開。漢王光是想到能不與君瑤分開,都是無盡歡喜。她躺在榻上,不知不覺合起雙眸,睡了過去。直到她睡著了,君瑤方現出身形。漢王睡得極熟,渾然不知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她身旁。君瑤坐到榻旁,溫柔地凝視她,睡夢中的小殿下容色沉靜,格外惹人憐愛。君瑤抬手輕撫她的眉心,細長的眉毛因她的撫摸,輕柔地舒展來,柔順而依賴,乖巧極了。君瑤不由便是一笑,待目光挪到她腿上的傷口,笑意又凝住了。漢王醒來,已是兩個時辰後。她坐起身來,想起腿上的傷,挽起褲腿查看。傷口仍是鮮血淋淋的,卻不怎麽疼了。她自是不知君瑤來過,替她好生溫養過傷口,隻以是她年少,皮肉活,方好得快的。頓時生出許多信心來。她這麽厲害,將來與阿瑤一同遠走,也可以照顧好阿瑤,不讓她受苦!君瑤就在她身旁,聽她在心中這麽信心滿滿,不由好笑,暗嗔了一聲小東西。一切都超好的方向發展,至冬日,漢王總算治好了水,著手安置無家可歸的百姓。算著時間,明年春日,她就可脫出身來,隨君瑤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