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室換了身衣袍,又令宮人備了薑茶來與皇夫飲下,以驅寒氣,方才放心,問起此事來。皇夫垂首輕笑,攜了皇帝的手,溫聲道:“陛下想想,滿朝大臣之中,能有幾人,於禦前奏對之時,如漢王妃那般從容自若?”經她一提,皇帝果然想起方才亭中,王妃言詞神色皆淡然沉著,殊無敬畏之色。如此氣度,連身居百官之首的丞相都不曾有,又豈是常年居住舅父家中,自幼寄人籬下的女子所能有的。第三十七章 齊國皇帝病重, 太子新立, 威望手段皆疲弱, 諸王環伺, 群臣異心,齊國必有一場動蕩。朝中有意南下用兵, 眼下正是大好時機。調遣兵將,征發徭役, 調派糧草皆是耗費心力的大事, 其中千頭萬緒, 牽涉百餘州郡,皇帝日夜帶人商議, 已有數日不得好眠。她於百忙之中抽出這一日, 來料理了漢王那事,原也是欲稍作休整,不想竟又平添一樁瑣碎。對外用兵之際, 國中自是愈穩愈好。漢王妃如此反常,倒不可不留意。皇帝凝神沉思, 自當初賜婚想起, 到今日召見, 欲理清頭緒。隻可惜,平日她連漢王都少見,更不必說漢王妃。興許需召太常來問詢。皇帝暗自想著,眉宇間忽有一抹輕柔觸覺。思緒打斷,她抬首望去, 卻見皇夫含笑眉眼。那雙眼眸,如星辰璀璨,如燭火溫暖,全心全意地隻看著她一人。“阿秀。”皇帝展顏,輕喚了一聲。皇夫的指腹在她眉心摩挲,帶著些微涼意。心頭那些許繁雜不知怎麽便消失幹淨。皇帝微微一笑,伸出手來,將皇夫的手握到手心。有阿秀在,再多難事,也不足為懼。皇帝與皇夫討論許久,以皇夫之多智竟也想不明白,漢王妃那一身氣度從何而來。不多時,又有丞相求見,呈稟遣使使齊一事,多事之秋,漢王妃那事並非當務之急,隻得暫且擱下。漢王府仿佛成了京中一處桃源,任是朝中再忙碌,府中仍舊那般閑散度日。隻漢王殿下似得了什麽新的心事,原以為她得了皇帝寬宥,便當能與往日那般輕鬆自在,不想自宮中回來,漢王便日日懨懨的,宛如酷暑中熱著後吐著舌頭的小狗一般無精打采。如此毫無端倪可尋,王妃也猜不出她碰上了什麽事,將她喚到身前來問。漢王對王妃的喜愛日複一日地加深,已是近乎迷戀。每每她見王妃,便是王妃什麽也不做,隻坐在窗下,捧一卷書,抑或做針線,都使漢王覺得,仿佛看到了漫山遍野絢爛盛放的桃花。不論窗外是鳥語花香的仲春,抑或金黃滿園的秋日,她一抬頭朝她望過來,便似清風拂過桃花林,漫天花瓣飛舞。漢王低落之時,隻要讓王妃這樣看上一眼,就又能重新高興起來了。眼下又是如此。王妃攜了她的手,問道:“殿下何以怏怏不樂?”漢王抬頭,對上王妃溫柔注視她的眸子,心中就很歡快了,她不由自主地彎了唇角,然而想到那日王妃對著那畫像出神,她又低落了一下,低聲嘟噥道:“我沒有。”說沒有,就是有了。王妃令她到身旁來,漢王一步一步地挪過去,神色很是糾結,她想在王妃身旁待著,卻又恐王妃再問。她想的什麽,王妃看過一眼便了然於心,也就不再逼問她,隻令她在身旁坐著,取了一冊話本來與她看。漢王有些日子沒看話本了,接過一看,竟是新出的,她並未令人去書肆買,必是王妃替她留意的。漢王當即興高采烈地翻開看了起來。王妃見她因一話本便重展笑顏,便知她那心事多半不是什麽大事,也就由得她去了。漢王翻了幾頁,又忍不住去看王妃,王妃正縫製一件外袍,這外袍自是她的。自上回提過後,每季總有一兩件衣衫,是王妃親手縫製的。外袍已近收尾,隻餘一處邊角。漢王便更挪不開眼了,躍躍欲試地欲穿到身上。王妃轉頭看她一眼,笑了笑,並不說什麽,手下的動作卻加快不少。漢王便將話本放到一旁,專心致誌地等著。又過得兩炷香的功夫,王妃刺下最後一針,漢王眼睛一亮,興衝衝地站起來,伸展雙臂就要試穿。玄色的袍子,穿來總顯端凝,漢王孩子氣,總不大相宜,她那袞服王冕便是玄色,極是莊重沉厚,穿在她身上,猶如孩童偷著長者衣物一般,越發顯得她年少稚氣。然而這身寬袍卻極合身。漢王低頭看了看,玉帶一係,將她腰身束得修長,玄色衣料,將她本就細膩的肌膚襯得越發雪白。王妃上下端詳了一會兒,取過那寶藍的佩囊,懸到漢王腰間。這是她們成親前,漢王往太常府時,王妃贈與她的,裏麵裝著王妃自本體上折下的小桃枝,可保漢王平安。漢王每日都不忘佩戴。藍色的佩囊,襯著玄黑的底子,竟也相配,她伸手摸了摸佩囊,唇角彎彎的,顯出高興的模樣來。她這時才發覺,王妃親手縫製的衣衫,用色也好,樣式也罷,總是很與這佩囊相襯的。她不由自主地拿起佩囊看了看,她已端詳過這佩囊許多回了,隻這回又有新發現。佩囊上的針腳雖也細密,卻不如王妃針下的精細,顯然不是出自王妃之手。想到那日將此贈與她時,王妃說過,這是從山寺中求得的,大約是山寺中的僧人自山下市集中買的,亦或是哪位女檀越的布施。“可有哪處不合身?”王妃問道。漢王連忙搖頭,又低頭再三地打量,笑眯眯道:“好看。”見她是當真喜歡,王妃便笑了笑,也不令她換回舊衫,隻讓她穿著。漢王得了新衣,愈加膩在王妃身邊不肯走了。她日日清閑,朝中大事與她全不相幹,隻要能待在王妃身旁便很高興了。然而她心中又裝著一件心事。那日細雨亭中,皇夫對著陛下作畫,以情意為筆,使默契為墨,將陛下容貌風華,呈現於畫紙之上。她那日太過緊張,未曾留意陛下神色如何,可也與皇夫相視而笑,盈盈相望。陛下心中必是歡喜開懷的。世間夫婦,總是少不了纏綿悱惻之事的。但她總是很悶,又不聰慧,不知如何使王妃開心。王妃那日對著那幅畫出神,一定也欽羨陛下與皇夫琴瑟相諧的。漢王伸出手,抓住王妃的衣角,王妃看過一眼,也不令她鬆開,隻摸了摸她的後頸,溫聲道:“殿下乖。”漢王立即便眯起眼來,唇角彎彎地翹起,極是舒服的模樣,猶如陽光底下順了毛的貓兒慵懶的伸了個懶腰。王妃笑了笑,便又去看她手中的賬本。秋日將過,漢王封地上有租賦米糧等物收上來,王妃不必親自往封地察看,卻得心中大致有數,以免為底下人蒙騙。這幾日她便忙於此事。漢王被順過了毛,坐在一旁,看了王妃許久,忽然下定了決心,她的確悶,又不聰慧,但她可以學,勤能補拙,她也可以學會的!接下去數日,王妃便發覺殿下時常不見人影。隻以為她又對什麽新物事上了心,自得其樂去了,又知她未出府,便也由得她自己去玩。封地之事雖多且雜,一來與王妃而言到底隻凡間俗務,再則王府中有眾多清客僚屬可供差遣,倒也算不上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