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天邊。


    近在眼前。


    萬壽宮內殿,回蕩著嚴紹庭的聲音。


    嘉靖立時眉頭一挑。


    他側目斜覦,看向依舊跪在地上的張居正。


    很顯然。


    嚴紹庭的意思,這個增設的總督海務大臣不二人選便是張居正。


    而當張居正聽到嚴紹庭這番話後,亦是心中生出無數複雜的情緒。


    總督海務大臣。


    雖然國朝從未有過,可今日一旦當真能讓皇帝點頭準允增設,這個差事將會帶來無窮無盡的權勢。


    明顯。


    嚴紹庭是希望將這個差事落在自己身上。


    這可是天大的恩情了。


    張居正心中動容之餘,又有些難以言表的情愫。


    曾幾何時。


    朝堂之上,嚴家還是處於人人喊打,人人都要倒嚴的境地。


    可是轉瞬之後,嚴紹庭這個出身嚴家的年輕人,就能左右朝堂政局走向了。


    就連自己,也不得不尋求他的幫助。


    複雜。


    心情無比的複雜。


    站在道台旁的呂芳,不由輕笑了一聲。


    他望了眼跪在地上的張居正,而後又眼含笑容的看向嚴紹庭。


    “嚴賓客說的該不會是大學士吧?”


    說罷。


    呂芳側目看向了道台上的皇帝。


    他這話,算是替皇帝問的。


    嚴紹庭點頭,拱手抱拳:“呂公公慧眼識珠,下官所要推舉之人,便是張大學士。”


    明確的說出張居正便是自己要推舉的總督海務大臣後。


    嚴紹庭又立即說:“大學士過去曾在內閣做事多年,熟悉朝中各部司衙門之間的差事,遠比尋常官員更多高屋建瓴的眼界和手段。


    “且前年朝廷禦前會議,大學士便奉旨領命南下東南,坐鎮蘇鬆兩府,督辦朝廷增產絲綢行銷海外一事。有此經驗,大學士與海務一事也遠比旁人更為熟稔老道。


    微臣觀遍朝堂上下內外,無一人能出大學士其右,總督海務大臣一職,為大學士可堪大用!”


    其實。


    嚴紹庭當下所說的話,是很早以前就準備好的。


    不過那個時候,他是準備自己親自督辦大明對外的一切事務。


    理由其實也如當下所說的一樣,不論是增產絲綢還是開海,都是自己的諫言所成,自己自然就是不二人選。


    今天。


    不過是換了個對象,從自己變成了張居正而已。


    嘉靖眯起雙眼,手掌輕輕的拍著大腿。


    他依舊在思量著。


    增設官職差事,曆來都是大事。


    尤其是總督海務大臣一職,必然是會涉及諸多衙門和地方的事情。


    嘉靖在審視著,目光不時的在嚴紹庭和張居正兩人之間橫視著。


    張居正低著頭,思量了片刻,便抬起了頭。


    隻是他沒有看向道台上的皇帝,而是轉頭注視著當著皇帝的麵推舉他擔任總督海務大臣一職的嚴紹庭。


    張居正麵生笑容,言語毫不避諱:“嚴賓客,說起來下官與你在朝中有時政見偶有不同,不知今日為何賓客會推舉下官出任這總督海務大臣一職。而且,賓客所言總督海務大臣,下官其實也一知半解,倒不如賓客更為懂得其中奧妙。”


    聽到張居正的話,嚴紹庭心中頓時生笑。


    還得是老張,知道此刻老道長為何久久不曾發話拍板子的原因。


    而張居正這時候便直接點出了和自己在朝中不合。


    這也是為了打消老道長的疑心。


    嚴紹庭當即拱手抱拳,麵朝道台,側目注視著張居正。


    “大學士,本官在朝為官,食君之祿便隻知為君分憂。我與大學士雖於朝政多有不合之見,卻不擾我與大學士同在朝中為官,同為陛下之臣子。且大學士在朝中經曆遠勝本官,而總督海務大臣一職牽扯方方麵麵,自當是大學士更比我合適。”


    這話雖然是對著張居正說的,但話裏話外卻都是衝著老道長去的。


    果然。


    在張居正和嚴紹庭先後開口後。


    道台上的嘉靖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他笑著揮了揮手:“你二人便也不必讓來讓去了,總督海務大臣一事,是利在國家,功在社稷。隻是朝中新設此等差事,朕也必然要召內閣問話,爾等可知曉?”


    這是必然的流程。


    就算是嘉靖也不可能在總督海務大臣這件事情上,真正做到獨裁,必須要得到內閣的認同,如此不論是誰出任總督海務大臣,才能得到朝廷的支持。


    嚴紹庭和張居正立馬拱手頷首。


    “微臣明白。”


    嘉靖見兩人知曉了自己的意思,便轉頭看向呂芳。


    呂芳當即會意:“主子爺,奴婢這就去文淵閣請了閣老們過來。”


    嘉靖嗯了聲,點點頭。


    看著呂芳離開內殿。


    嘉靖這才重新看向嚴紹庭:“張居正確為總督海務大臣最佳人選,但該事當轄於何地,權於何方,卻要明了,且如你所言,將來所欲做之事卻非當下可明言之時。閣老們皆是朝堂肱骨,秉持國政,可非輕浮之輩。”


    這便是在說總督海務大臣職權的事情。


    當然。


    還有就是老道長希望等下內閣聖前合議的時候,嚴紹庭能出麵從旁敲定此事。


    嚴紹庭立馬笑著回答:“即是總督海務諸事,自當設於東南臨海之地,加之需督造水師戰船,微臣竊以為南京、蘇州、鬆江三府皆可用之。而總督海務大臣即是權於海上,則當轄水師、市舶司及對外商號,節製各地商賈海外通商事宜。”


    說完後。


    嚴紹庭依舊是麵帶笑容:“閣老們皆是萬中無一的能臣,微臣以為,隻要閣老們看到此事與國有利之處,必然會同意此事。且有閣老們在旁商議,或許也能看出微臣所不曾顧及到的地方,查缺補漏。”


    嘉靖嗯了聲。


    他的目光移到了張居正身上。


    “張居正。”


    “微臣在。”


    張居正提神靜氣。


    他知道。


    現在終於到了可能將會成為自己人生一個重要轉折點的時候了。


    皇帝接下來的話,便會決定自己的這個轉折點是否會到來。


    嘉靖笑著開口:“朕知你心氣誌向,如今讓你做這順天知府恐也是屈了才。隻是你也該知曉,朕當初為何如此。”


    張居正低著頭,雙手緊緊抱拳:“微臣知曉。”


    自己怎麽能不知道呢。


    在外人看來,可不就是自己作死,非得要在本朝喊出變法的口號。能降任順天知府,其實已經是皇帝對自己的寬容了。


    這一點。


    張居正很清楚。


    嘉靖點點頭,張居正能有這個態度和回複,便不枉自己良苦用心了。


    “總督海務大臣一職,你可願接?”


    嘉靖言簡意賅,沒有再多的字眼。


    目光直視著張居正,等待著他的回答。


    張居正心中猛的一動,而後抬起頭,眼睛裏已經滿是動容。


    就連一旁的嚴紹庭也是頓感詫異。


    這老張表演起來當真是說來就來。


    “微臣必當肝腦塗地,為我大明開盛世,以成外邦來朝,陛下坐享天下共主!”


    “好!”


    嘉靖拍著腿,低喝了一聲。


    沒多久。


    殿外已經有腳步聲傳來。


    呂芳先行入了內殿。


    “主子爺,閣老們都來了。”


    嘉靖抬頭看向殿門外的道道人影,嘴角微微一笑:“都進來吧。”


    殿門外。


    以嚴嵩為首,徐階次之,高拱、袁煒、李春芳三人站在後麵。


    五人到現在心中都是疑惑不解,好好的怎麽皇帝突然就要召見他們聖前議事。


    等五人站在殿門外,便看到殿內站著的嚴紹庭和跪著的張居正。


    幾人心中不免又生出更多的猜測。


    嚴紹庭和張居正怎麽攪到這裏了?


    五人跨步走進了內殿,紛紛拱手作揖。


    也不用嘉靖開口發話,呂芳照舊是搬了一張軟凳送到了嚴嵩身後。


    而嚴嵩卻沒有立馬坐下,而是目光中帶著疑惑的看向在場的嚴紹庭和張居正。


    “皇上。”


    “不知皇上今日召見臣等,是要議何事?”


    在嚴嵩身後,徐階等人也是麵露疑惑。


    嘉靖則是揮手指向張居正,瞪眼道:“這廝今日入宮請見,開口便是請辭!”


    嘉靖的語氣裏,帶著幾分怒意。


    而聽到解釋的五人,卻是明晃晃的神色一愣。


    尤其是徐階,眉頭皺緊的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張居正。


    自己的這個學生竟然主動請辭?


    這可不像是他過往的心氣啊!


    高拱這時候卻是出聲問道:“嚴賓客又為何會在此?”


    嘉靖目光一轉,瞅了嚴紹庭一眼,哼哼道:“這小子也是沒個正經事,派來朕這裏說了一通什麽海務上的事情。可你們也知曉,這小子平日裏便是鬼點子多,朕方才聽了,有些不知如何決斷,這才讓呂芳叫了幾位閣老過來一同商議商議。”


    高拱頓時眉頭一挑。


    嚴紹庭今日進奏,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情,但皇帝既然能將他們都喊來,那基本已經說明皇帝是傾向於嚴紹庭所奏之事了。


    這份猜測,不光是在高拱心中生出,也同時在嚴嵩等幾人心中浮現。


    嚴嵩目光一轉,巧合的搶在了徐階之前開口道:“不知太子賓客今日又有何諫言?陛下似是有些猶豫,既然臣等也來了,群策群力共商此事便是。”


    嘉靖不由的嗯了一聲,點頭道:“朕也是閣老這個意思,大夥群策群力,都看看這事到底能不能辦。”


    說完後。


    嘉靖便瞪了嚴紹庭一眼:“你還不快與閣老們說明白了!”


    嚴紹庭心中腹誹。


    要不是為了配合你演戲,自己可不會吃這個虧!


    不過抬起頭後,嚴紹庭的臉上帶著微笑和慎重。


    “諸位閣老,下官今日進奏之事,乃是事關海外。”


    是關於海外的事情啊。


    眾人麵露了然。


    袁煒更是直接笑著說:“海外諸事,便是近來我朝開海的事情,也都是嚴賓客奏諫而成。若是真要說海外的事情,咱們大明朝當下誰又能比太子賓客更懂的?陛下今日召臣等前來,這可是要難倒臣等咯。”


    倒是徐階心中想到前些日子,家中出海的船隻遭了海盜洗劫的事情。


    如今再聽到嚴紹庭是在進奏海外之事,不免就上了心。


    徐階緩緩開口道:“不知太子賓客於海外之事進奏了些什麽?”


    嚴紹庭當即拱手道:“下官以為,當下我朝已經開海與諸國通商,卻朝廷也在做著絲綢由外商壟斷購進的生意,當下諸般差事零零散散,可謂是東一塊西一塊,下官便覺得朝廷是不是可以將海外諸事盡歸於一處,再由內閣約束節製,如此陛下日後若要知曉我朝海外之事,也能事從一處知曉。”


    這算是為了配合老道長和張居正,嚴紹庭陪著他們兩個人當著這幫內閣大臣的麵搭台唱戲。


    這時候。


    嚴嵩目光一動,心中似乎是想到了什麽。


    他當即瞪眼,佯裝做怒的看向嚴紹庭:“胡鬧!你本就深受陛下寵信,擔著對外商號和市舶司的差事,如今竟然生出求權之心,豈是為臣者該做的事!”


    老嚴頭此言一出。


    還不等嚴紹庭開口解釋,嘉靖便立馬伸出手。


    嘉靖麵帶笑容:“閣老息怒,潤物並非是要於朕這裏求權,閣老誤會他了!”


    嚴嵩麵色鬆動了一些,目光卻依舊是盯著嚴紹庭。


    嚴紹庭麵露憋屈,眉頭皺緊:“回稟閣老,下官在朝為官,深受皇恩,陛下寵信,身兼數事,但下官近來卻察覺精力有限。因此,不論是對外商號亦或是市舶司差事,若陛下和朝廷準允,下官希望都能卸下來……”


    嚴嵩目光一閃而過。


    果然是和自己猜的沒錯。


    這小子!


    袁煒在一旁瞧著局勢,立馬上前一步,伸出雙手,笑著說:“原來太子賓客是要舍了在手的差事權,閣老您這回可真是冤枉他了。”


    說完後。


    袁煒琢磨了一下,便皺眉嘀咕著:“隻是太子賓客將這些差事都卸下,可朝廷不能不繼續操辦這些差事,總得要再尋個人擔起這些事情……”


    說到這裏,袁煒忽的心中一動。


    他的目光不由的挪向了跪在殿內的張居正。


    嘴巴嘖吧了一下。


    袁煒忽然品出了些不一樣的味道。


    眼珠子一轉。


    袁煒已經將在場眾人都掃入眼底。


    在所有人都沒有動之前。


    袁煒當即抱拳道:“皇上,微臣覺得朝廷於海外諸事也該將事權合一,盡歸一處。”


    這是頭一句話。


    而後。


    袁煒又說:“但微臣思來想去,這件事還是得嚴賓客來幹才好!”


    …………


    月票月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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