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長竟然也開始當陰陽人了。


    萬壽宮大殿內,嚴紹庭心中嗬嗬生笑。


    目光從老道長身上,轉移到了徐階身上。


    不過依著老道長此刻的語氣,自然和自己猜測的一樣,他當下並不會願意處理整頓自己的內閣。


    不然的話。


    他就不是起頭就開始陰陽。


    而該是沉默不言,等著海瑞不斷的發起一輪又一輪的攻擊,然後挑動聖前的臣子們表態,最後一如既往的做著順水推舟的事情。


    將徐階罷免。


    感受著老道長微妙的心思,嚴紹庭緩緩低下頭,老老實實的站在老嚴頭身後。


    今天就是海瑞在大明朝真正手握權力的人群麵前,展現自己的日子。


    和自己無關。


    而在殿內,隨著皇帝開口發問。


    禮部尚書嚴訥當即出列,揮手怒指海瑞。


    “海瑞,你身負皇恩,以浙江知縣臨危受命,升任都察院監察禦史,加南直隸巡撫衙門通判,此乃陛下隆恩浩蕩。”


    “爾卻不思報效大明,報效陛下,於徽州府時,更是攜聖恩,做出強搶新安衛兵印之事,若非朝中諸公明曉爾之本心,乃是為了百姓安危,方才紛紛出言與你遊說。不然,便是你幹的事情,都能定下大罪!”


    “而今伱仍不思己身,入京之際便狂妄以行奏疏,名為彈劾自己,我看實則乃是為了做那沽名釣譽之事!”


    “你這小官,官場之上曆來傳有急公近義、正直之名,見上官而不拜得筆架是名,屢屢不顧實際,狂妄行事,以求己身名聲增添。”


    “我看你也不過是虛有其名之人,妄為我大明當朝命官,妄食朝堂俸祿,妄顧皇上隆恩!”


    大殿內。


    嚴訥說的是義正言辭。


    他一開篇,就是直擊海瑞為官最大的依仗。


    從去年開始。


    朝廷裏現在誰不知道東南出了個海筆架的官員。


    當初因為徽州府的人丁絲絹一事,海瑞更是被京中科道言官引為表率。


    名氣這個東西。


    是個好東西。


    但有時候也會成為別人攻擊的方向。


    一個沽名釣譽、邀買直名的過錯總是能扣上的。


    海瑞卻是不急不慌,麵色更是沒有絲毫波瀾。


    他似乎渾然不知,眼前正在對他發起攻擊的乃是大明禮部尚書。


    別看禮部不管什麽大事。


    但其實在朝堂之上,除了吏部,便是以戶部和禮部為先。


    眾目睽睽之下。


    海瑞轉身看向嚴訥。


    他的臉上不曾有半點神色波動。


    以至於嚴訥看了,心中不由微微一顫。


    海瑞則是當眾拱手,朝著嚴訥畢恭畢敬的執手行禮。


    “上官說我海瑞乃是沽名釣譽之輩,在官場之上見上官不拜。”


    “但下官卻銘記我大明朝從來不曾有下官見上官,有叩拜之禮。因而,東南一地於下官所謂海筆架之名,不過是人雲亦雲罷了。”


    “而如此刻,下官見上官,則執手以禮,亦是我大明朝禮法所定。”


    說完之後。


    海瑞看了一眼嚴訥所在的位置。


    他眼角一動。


    “尚書乃是執掌禮部的大宗伯,應當知曉下官所言,絕無虛言。”


    說完之後。


    海瑞停頓了一下,目光平靜的看向嚴訥。


    然而嚴訥卻是心中猛的一個咯噔。


    這個海瑞竟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自己若是再說海筆架之事,那就顯得自己這個禮部尚書幹的不稱職了。


    這個海筆架。


    竟然如此難纏!


    嚴紹庭則是持身不動,卻麵帶笑容。


    跟海瑞講禮法講規矩?


    怕不是要被他教做人。


    而此刻。


    海瑞的反擊也正式開始。


    “嚴尚書方才亦言及下官去歲於徽州府因百姓激變在即,而強搶新安衛兵印,那嚴尚書可否知曉下官今日上疏之內容究竟為何?下官又為何要如此上疏,進而彈劾自己,卻成嚴尚書嘴裏邀買人心、以求直名之輩?”


    嚴訥能知道才是有鬼。


    現如今,就連嚴紹庭都不清楚海瑞昨日寫好的這份奏疏裏頭,究竟都說了哪些事情。


    而至於說海瑞拿著自己在徽州府強搶新安衛兵印一事彈劾他自己。


    嚴紹庭卻是能想得明白。


    這其實就是海瑞不願和徐階等人扯上關係的手段而已。


    你徐閣老在徽州府強搶兵印這件事情上為我海瑞說好話了,我承這個人情,但我卻不會因此讓人覺得是與你徐閣老一夥的。


    想到這。


    嚴紹庭不由側目看向了不遠處的徐階。


    他依舊是低著頭。


    隻是藏在陰影中的麵頰上,咬肌和斜方肌卻是在不斷的蠕動著。


    嚴訥眉眼不斷的挑動著,心中卻已經滿是怒氣。


    原本朝廷裏隻有一個嚴紹庭讓他們難以辯鬥。


    如今倒好。


    又來了個海瑞。


    他猛的一揮衣袍,側身偏頭冷哼道:“本官又非爾腹中蛔蟲,安知爾之意欲何為。”


    海瑞終於是嘴角微微一揚。


    當著老道長和在場的內閣大臣、六部尚書的麵。


    海瑞竟然是衝著嚴訥說道:“那下官請嚴尚書稍安勿躁!”


    這話。


    幾乎就等同於是對著嚴訥喊上一句。


    閉嘴吧您!


    嚴訥頓時滿麵漲紅,目光怒視海瑞,卻又無法發作。


    在場眾人紛紛低頭,強忍著笑意。


    唯有嚴紹庭。


    噗嗤一聲。


    隨後他卻是不打自招的看向嚴訥,拱手道:“嚴尚書見諒,下官隻是想到了些好笑之事。”


    說完之後,他便趕忙回身低下頭。然而。


    嚴訥已經是到了怒發衝冠,火冒三丈的地步。


    可他卻隻能強忍著,強忍著,再強忍著。


    因為皇帝在這個時候。


    再一次發聲了。


    禦座上。


    嘉靖眼裏帶著一縷不易察覺的笑意,開口道:“海瑞,朕亦想知道,你為何要彈劾自己。難道你是在說我大明朝的科道言官們,都不知查證官員之過?”


    皇帝這話問的半點毛病都沒有。


    海瑞是監察禦史,是南直隸巡撫衙門的通判。


    他幹的事情。


    朝廷裏的人還沒有說什麽。


    反倒是他自己上疏彈劾自己。


    這是啥意思?


    是說朝廷裏的科道言官們都是睜眼瞎?不幹正事?


    海瑞卻是立馬拱手彎腰,他先是抬頭看了一眼上方的皇帝。


    而後便緩緩的跪了下來。


    “皇上。”


    “臣今日之所以彈劾自己,乃是因為微臣並未知法犯法之輩。”


    “去歲徽州府因人丁絲絹之事,徒增無數禍事,乃至於險些釀成百姓激變,進而互鬥傷亡之事。微臣於那時情非得已,唯恐百姓傷亡方才進了新安衛大營,搶下兵印帶領兵馬鎮壓激變之百姓,避免百姓傷亡。”


    “但於情於理,微臣都有錯在先!”


    海瑞臉色不改,渾身正氣四溢。


    他繼續說道:“微臣於此事,雖為權宜之計,卻亦枉顧律法。朝廷如今正值整飭吏治之際,當嚴明律法,而非講究所謂人情世故。”


    此言一出。


    嘉靖終於是眉角一跳,他明白了這個海瑞的意思。


    他是以身入局啊!


    沒來由的。


    嘉靖心中頓生感動。


    看看這個海瑞,多好的臣子。


    為了自己這大明朝的吏治,竟然以身入局,也要規勸自己和朝廷要嚴明律法。


    而嚴紹庭則是鬆了一口氣。


    有了海瑞這句話,他這一次就出不了什麽事。


    老道長就是如此,你越是這般為他考慮,那他就越會保你太平。


    老道長雖然壞。


    但其實在某些方麵來說。


    他確確實實是個好領導。


    這亦非是所謂洗白,不過是就事論事。


    而海瑞在說完前番那段話之後,則是又立馬抬頭出聲。


    “大明朝堂之上,不該是講人情世故的地方。”


    “而該是講禮法規矩的地方!”


    “為官之道,合乎精忠報國,可天下文武官員愈十萬,幾人可得此法?如此朝廷當何以督促官員,整飭吏治?”


    “臣以為,唯有我大明明法刑名規章,可以督促上下,以得政通人和,天下歸心!”


    “凡事皆以我大明律明文記載而行,凡有司官吏當以大明律明文禁令為警醒,勿以惡小而為之,以小惡而滋生大惡大奸!”


    此刻。


    雖然海瑞是跪著的。


    但他卻好似是站著的。


    他的聲音不算太大,在這殿內卻顯得格外洪亮。


    嚴紹庭亦是心中感歎不已。


    這個海剛峰,他這一次是來給朝廷上律法課來了的。


    他海瑞是不通人情世故嗎?


    他隻是一直在遵循著各種規章製度去做人辦事。


    大明律不允許有貪官存在,所以他自己潔身自好清貧如洗,然後他便可以要求其他人也如此。


    他是要當大明朝的律政先鋒!


    嘉靖亦是心中有些動容。


    過往。


    他隻知道東南有這麽一號人,因為見上官不跪拜,而得了一個海筆架的名頭。


    初一開始,他隻覺得有意思。


    以後在蘇鬆兩府的事情上,在徽州府的事情上,他才覺得這是個能用的吏治之臣。


    現在。


    他則覺得,大明朝該是有這麽一號人。


    好好的整頓當下混亂不堪的吏治!


    嚴紹庭則是察言觀色,看了看海瑞,又偷偷打量了一下老道長。


    他隻覺得很稀奇。


    這個時候的海瑞,還沒有發現大明朝當下很多事情,其實都是出在皇帝身上。


    又或者是他認為皇帝是願意改變的。


    所以他現在還算作是保守為民派係。


    遠遠沒有上升到要拚著一死,上那道名傳青史的奏疏。


    而皇帝也是同樣。


    各方對比之下,老道長現在定然是覺得海瑞乃是一心為國,更是一心為了他這個皇帝。


    隻不過越是這樣。


    他便越是期待,海瑞日後若是看清了一切,決定要上那道治安疏的時候,他海瑞和老道長兩人之間,又會如何。


    恐怕那個時候。


    老道長會更加的憤怒,更加的傷心。


    要不要趁機讓海瑞再做一回地方官?


    嚴紹庭心中搞事的念頭,不斷的滋生著。


    而就在這個時候。


    上方的老道長,卻是長歎一聲。


    “諸卿。”


    “海瑞所言,可有道理否?”


    “朕……可要順他之意,懲戒於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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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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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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