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徐敬思微微睜大眼睛,父母二字對他來說是熟悉又陌生的,他知道自己的雙親都是為國捐軀的烈士,他知道他們□□至死不渝,但除了照片和幾段早已泛黃的錄像,他從未和父母有過接觸,對於他們的所有了解也都是來自於旁人的訴說。在這些描述裏,他的父母都近乎完美無缺,即使在長大之後他知道這種描述必然是增添了美化色彩的,但而今驟然聽到徐敬麟這麽一說,還是有些難以接受,似乎那個在心中一直模糊而高大的形象被人添了一點汙跡——而這人偏偏還是自己的哥哥。少年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頭,低頭避開了兄長銳利如刀的目光,“我不知道。”他坦言,“因為上級的錯誤指令而導致棋差一招甚至送命,這當然是讓人聽了就生氣的,可是——可是指揮官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避免犯錯,他們不可能像程序代碼一樣進行縝密的自查自檢,甚至隻能在錯誤結果出現以後才進行補救……”低著頭自顧自說話的少年搜腸刮肚地找著詞匯表達自己的意思,卻不料麵前的男人忽然將往前一探身子與他額頭相抵,說話時甚至和自己呼吸相聞。“……哥?”徐敬思的思緒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給打斷,有些不知所措地停下了講述,抬頭卻正好撞進對方眼中。徐敬麟在心底苦笑,徐敬思是個太護短的人,作為哥哥的他自然能夠深切體會弟弟的無條件維護,可現在這種曾經讓他甘之如飴的體會卻成了阻攔他開口的最大障礙。兩人相視無言,反倒是徐敬思先打破了沉寂:“那……還需要我們做什麽嗎?能補償他們的家人嗎?”☆、第 26 章徐敬麟似乎非常享受和自己弟弟這樣親昵到曖昧的接觸距離,就著這個姿勢說道:“我們一直在試著補償,但……永遠不夠。”“我怎麽不知道?”徐敬思一邊說話一邊假借整理被褥的姿勢往後退開了些,直到肩膀都抵到了冷冰冰的牆上方才停下,“怎麽沒人和我說過?我也能幫忙的啊。”徐敬思的慌亂避讓正在徐敬麟的意料之中,他不希望徐敬思隻把自己當做親密無間的兄長,排兵布陣時講究的一點就是要擾亂敵人的心神,隻有對方心亂了,才能趁其不備長驅直入,最後把勝利的果實一舉拿下。見好就收的少將大人並沒有再步步緊逼,反而又說起了正事:“以前是覺得你太小,所以家裏人都沒和你說起過。”徐敬思一看他哥一臉正經的模樣就有些來氣,他難道不覺得剛才兩個人的距離近得過分了嗎?他態度這樣坦然,反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似的,這麽一想他有些不悅,語氣不免有些不好:“小什麽啊,我都成年了!”“嗯。”徐敬麟點了點頭,“所以現在告訴你。”徐敬思訕訕點頭:“……哦。”“正是因為你成年了,所以這件事情不能再瞞你……”徐敬麟試圖將組織已久的語言以更為和緩的方式表達出來,但話音未落,一道歡快的鋼琴鈴聲在耳畔響起打斷了他的講述,他隻得轉頭看了一眼,而後將手機遞到徐敬思麵前:“是爺爺。”“這大晚上的他老人家怎麽還不睡?”徐敬思有些奇怪地嘀咕了一聲,接通電話後先“嗯嗯嗯”地點頭答應了一通,一開始倒還嬉皮笑臉地和老爺子插科打諢,可越說神情越是正經,時不時還抬頭看徐敬麟一眼;最後和徐老爺子說了晚安,等著對方掛了電話他這才冷著一張臉看向兄長,聲音更是冷淡到如同在和陌生人對話:“哥,你和爺爺聯合起來瞞了我這麽多年,有意思嗎?你們根本不把我當徐家人,是不是。”徐敬麟心頭一跳,難道老爺子在電話裏把什麽都說了?這可不在他計劃之內……還來不及做出應對,徐敬思便抱著手機笑得倒在了床上,“哈,哥你是不是被我嚇了一跳?”不等對方回答,他又道:“誰讓你不告訴我的,爺爺也是,剛才在電話裏說什麽,‘你哥說的事情已經是那麽多年以前的了,不要為了過去而放棄當下’之類的,你倆是不是擔心我啊。”他仰躺在床上,腦袋就順勢擱在了徐敬麟大腿上,徐敬麟低頭看著他,淡淡“嗯”了一聲。當然擔心,擔心他們之間因為這件事情而生了隔閡,擔心這個放在手心裏疼的孩子接受不了現實。豈料徐敬思卻大大咧咧地搖了搖頭:“沒什麽可擔心的啊,我知道爸媽也許沒有那些人說的那麽完美無缺,但……嗯,他們在我心裏就是英雄,哪怕有汙點,也是英雄。”說到最後似乎是有點不好意思了,徐敬思微微撇開目光,小聲說:“哥哥也是。”少年的眉眼間盡是無憂無慮的快活與天真,屋內老式的電燈投下暖黃的光,把少年襯得像是個小太陽。徐敬麟忽然明白了老爺子之前的百般顧慮,甚至在這一刻產生了和他一樣的心情——瞞下去吧,都瞞了這麽多年了,他不知道不是一樣過得很好嗎,為什麽一定要打破這種寧靜呢?“睡覺。”徐敬麟輕輕拍了拍弟弟的臉頰。徐敬思急了,他哥怎麽今天老是吊自己胃口呢?“別呀,你還沒說完呢,咱家做什麽補償了,夠不夠啊,以前來祭拜過嗎?還有,烈士叫什麽你得跟我說一句啊……”“以前都是爺爺親自和我過來掃墓的。”徐敬麟解釋了一句,“這對夫婦也都姓徐。”“果然還是我們家親戚?”徐敬思還想再問,卻被徐敬麟給拖著硬按進了被窩,“睡覺,明天接著說。”“哎哎哎……”徐敬思掙紮了一下,愣是沒從他哥鐵箍一般的手臂中掙脫出來,隻好懨懨作罷,乖乖躺好了。他原本是想躺下去以後再繼續追問的,可今天大概真是累了,之前有一段山路無法通車,一行人隻能步行,徐敬麟和手下那幫當兵的走下來當然沒問題,徐敬思這體質就抗不過去了,加之他又不肯因為自己的緣故而拖慢行程,這好幾個小時不歇息地走下來也累得夠嗆,沾著枕頭就覺得犯困,打著哈欠就閉上了眼睛,甚至連什麽時候睡過去的都不知道。在確認他熟睡以後,徐敬麟才無比珍重地低頭吻了一下弟弟的額頭,低聲道:“晚安。”他今天太累了,徐敬麟這樣告訴自己,等到休息好了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他。但,這是不是為了保持這暴風雨前最後難得的虛假寧靜,徐敬麟心裏比誰都清楚。☆、第 27 章一座荒山,一處孤墳。饒是徐敬思來之前想了無數次這兩位無名英雄該是葬在何處,卻也沒料到會是眼前這般景象——樹林之中一個小小的土包,若不是徐敬麟指給他看,他是怎麽也想不到這裏竟是一處墳塋。徐敬麟將手裏提著的香燭錢紙一樣樣拿出來擺好,他沒有讓警衛員跟著上來,所以這會兒隻有兄弟兩個在。“哥,你確定……咱們就是這麽對待無名英雄的啊?”徐敬思隨口說著,也跟著一同整理起來,想了想又問道:“他們的墓地……會遷走嗎?”雖然不知道這兩位頂著叛國名頭的無名英雄到底做了什麽事情,但徐敬思之前是從未聽說過這件事,證明老爺子和哥哥都不希望其他人知道,那麽徐敬麟此次不遮不掩地前去祭拜,顯然就意味著這樁陳年舊案將被翻盤。徐敬思便想,大約是這事情有了再議的可能性,他雖然是個護短護到胳膊肘的,卻也不是不明是非,既然是英雄,那就應該被正名。出乎他意料的是,徐敬麟卻隻是搖了搖頭:“這裏是依照他們二位的遺願選址的,不會移動。”說著,徐敬麟直起身子拍了拍墳邊一株小柏樹,“這是十八年前種下的,這棵樹和你一樣大。”“啊?……哦。”徐敬思不太明白他哥說這個是什麽意思,隻能傻傻地站在原地應了一聲,又覺得這麽簡短的答應不太好,於是趕緊補充道:“長得挺不錯的,一看就是經常有人來照料。”徐敬麟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當然是要好好照料的。”說話間那香燭已經收拾妥當,徐敬麟點燃了蠟燭,兩點火苗飄飄搖搖地亮起,徐敬思手持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朝著墳頭拜了三拜,便聽徐敬麟又道:“你和他們說說話吧。”徐敬思聞言有些犯難,說話?說什麽?他看了他哥一眼,徐敬麟卻是一副“任你發揮”的態度,他隻得搜腸刮肚地開始尋找話題,先是跟小學生匯報作文一樣先表達了一下對兩位無名英雄的敬仰之情,又開始一板一眼地回顧這趟行程,連路上過了幾個收費站都給一一報了出來。“說到暑假……對了!高考誌願我想填軍校類,我想像父母一樣報效祖國!”大約是終於說到了興頭上,徐敬思原本斷斷續續的講述一下子流暢了起來,他眉飛色舞地描述著自己進入軍校以後的生活規劃,徐敬麟就沉默地站在一旁聽著少年的暢想,一雙眸子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緒。徐敬思一個人劈裏啪啦說了小半天,終於是說累了,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徐敬麟,彎起眼睛笑了一下:“哥,我說完了。”“嗯。”徐敬麟點了點頭,站在墳前道:“今年他又長高了一點。”“因為高三的緣故,今年幾乎沒怎麽回家,瘦了些,我們會給他好好補補,再養胖一點。”徐敬思聽到第一句話還覺得奇怪不知道他哥是在說什麽,聽到後來就更莫名其妙了,這是在說自己?可他的日常生活有什麽稀奇的?還值得他哥大老遠地跑來說?徐敬麟三言兩語便把徐敬思這一年的日常生活給歸納齊全,墳前的蠟燭一早就燃盡了,隻剩三柱香還餘了少許,徐敬思有心要問卻又覺得不是時候,隻好把滿腹疑問都給吞下去,等到兩人下山走出一段路程,這才開口詢問:“哥,現在都來拜過了,你總該告訴我那兩位是什麽人了吧?你後來為什麽又跟他們說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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