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劫匪似乎為了表明他們的勇敢,還把名字留在廢墟的牆上。在原來經常舉行新聞發布會的二樓大廳,一個叫阿哈曼的劫匪就把他的大名醒目地留在牆上一個被砸穿的大洞旁,還寫下2003年4月的字樣,仿佛等候著後來者的瞻仰。


    有的劫匪實際上還不乏幽默。


    在大樓入口的門廳,有一尊兩米多高的薩達姆半身銅像。劫匪們搬不動這尊銅像,或者說他們對這尊銅像根本不屑一顧,於是他們砸掉了銅像的巨大鼻子,然後在銅像側麵鄭重地題了一行字:兩隻狗的父親。


    短短的一行字,把薩達姆父子三人都罵了。對這尊銅像的新名字我印象深刻,後來還時常不經意地想起。


    第五部分第74節 薩達姆:兩隻狗的父親(2)


    老薩被抓前就藏在這裏——此洞目前已被美軍嚴加看管,以免更多人前來“瞻仰”。


    夕陽如血


    整個樓裏都是黑洞洞的,我們必須依靠手電筒,在兩名負責看管廢墟的當地人的帶領下,才有可能在廢墟裏轉來轉去。我請同事把手電光圈集中在薩達姆被砸掉鼻子的臉上,希望拍一張看門人注視滿臉灰塵的薩達姆塑像的照片。但是看到我在拍照,那個年邁的看門人卻飛快地躲開了。


    他說:他現在也依然不能肯定薩達姆是不是還會回來重新掌權,他被薩達姆時代秘密警察和鐵碗的高壓政策嚇破了膽,不願意任何表明他和薩達姆破損的鼻子有絲毫關聯的東西在這個世界上存在。


    我問:“難道你不知道薩達姆已經於2003年12月被美軍從一個地洞裏揪出來了嗎?”


    他回答說:“也許美國人抓獲的那個薩達姆是假的呢—你知道,薩達姆有很多替身,而且他本事很大,說不定還能逃出來呢!”


    後來,那個年邁的看門人就不再為我們領路,隻留下一個20歲出頭的小夥子繼續打著手電筒,陪著我們在空蕩蕩、黑夜般漆黑的大樓裏轉悠,一邊尋找前政權留給歷史的蛛絲馬跡,一邊聽當地報導員講述薩達姆時代的事情。


    我的當地同事夏南告訴我說,薩達姆時代新華社作為中國的官方通信社,曾經在這棟大樓裏有一個小小的辦公室。同時,伊拉克新聞部作為新華社電訊的用戶,新華社還專門派出技術員,在這座大樓的樓頂安裝了一個接受新華社電訊信號的衛星接收器(圓鍋)。那間辦公室自然已經成為廢墟,樓頂的衛星天線圓鍋,也隻剩下了一個鐵架子。


    我站在鐵架子前,讓夏南為我拍攝紀念照。驀然回首,突然發現夕陽下的底格裏斯河如此美麗。但是夕陽如血,廢墟在前,如此的美麗隻能讓人徒增感嘆。


    實際上,說這座大樓被洗劫一空是不對的。在主要戰事結束9個月後,我依然在這座大樓的某一層發現了堆積如山的書。所有的書都是同樣的封麵、同樣的題目:領袖薩達姆。封麵上薩達姆彩色大幅頭像仍在微笑,顯示著擁有權利的自豪。可是,劫匪們拿走了這裏的一針一線,卻惟獨對這些書沒有興趣。這些書註定不能完成它們為領袖增光添彩的使命了。也許經過回收,它們將被重新印上批判和詛咒薩達姆的字句。


    在一間辦公室裏,一些檔案還散落地上,其中包括一些簽著名字的文件,一張畫得很不錯但被燒掉一角的肖像畫,還有一摞牛皮紙公函信封,其中幾個信封裏裝著的,竟是薩達姆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兩伊戰爭戰場上的大幅黑白照片。夏南告訴我,這些照片實際上是在伊朗領土的前線拍攝的,有的是薩達姆和“親密戰友”在一起,有的是薩達姆揮手勉勵正在走向戰車的士兵。


    夏南說:“這幾個親密戰友後來都被薩達姆處決或秘密殺死了,這些士兵多半也早已魂喪他鄉。當薩達姆向士兵們揮手的時候,他實際上是把士兵們送上了死路。”


    我問那個年輕的看門人:這些屬於前伊拉克新聞部的照片,我是否可以帶走幾張。他爽快地答應了,還說我“可以隨便拿”,還有那些書。但是我對書也同樣沒有興趣,我隻拿走了一個隨意在地上揀來的空彈殼,那幅被燒了一角的肖像畫,還有幾張薩達姆的照片。


    可是,就在出門的時候,我問自己:為什麽要帶走這些東西呢?這些戰爭的遺痕,能夠在未來對看到它們的人產生怎樣的啟示呢?


    我無法回答,也許把它們留在分社,作為一個中國記者曾在這個戰後依然動亂的國家採訪的一個小小的紀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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