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昌所愛慕的人,從來不是那種花前月下、用曖昧詞匯勾人心脾的文人騷客,而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而是不屈不撓的好男兒。


    隻可惜這樣的好男兒,在當時的南陳,實在是太少了。


    不過上天不薄,讓樂昌等到了李藎忱。


    一時間,大漢皇後的目光之中流淌著的都是情思。


    李藎忱並沒有注意到自家老婆的目光流轉,他實際上也有些恍惚。


    似乎一下之間回到了十多年前,石頭山上的揮毫潑墨、意氣風發。


    這一路走來,自己的想法也從一開始的亂世之中求活路變成了為天下之清平而努力。


    而或許不能說是不忘初心,隻能說自己也在成長。


    “很久沒有去曾經走過的這些地方看一看了,”李藎忱忍不住歎息一聲,“也不知道今日之建康,是否又多了些人間煙火?”


    樂昌不由得一笑,握住李藎忱的手:“隻要陛下願意,隨時都可以回去。而今之江南,也已經不是昨日廢墟之上的江南了,通衢天下、溝通四海,豈是等閑?”


    李藎忱頷首,隨著大漢對南洋的開拓以及海上貿易的快速發展,江南已經不僅僅是工商業集中發展之地,也不僅僅是糧食產區,又變成了海外貿易的重要集散地。


    實際上大漢和南洋貿易的最主要窗口還是番禺,不過有南嶺橫亙,一條靈渠再加上山間道路顯然不足以替代海運的方便快捷。所以從北方南下的貨物,一般都會集中在建康府或者通過運河抵達吳郡、錢塘郡、會稽郡,然後在這些地方的碼頭轉運出海,就算是先用小型海船轉運到番禺再裝上大船下南洋,也是方便快捷又便宜的。


    而且從江南到外海,進行的也不隻是和南洋甚至於更遙遠之西洋的貿易,還有和東瀛、高句麗、百濟、新羅等地的貿易,在青州剛剛歸入大漢,依舊還是百廢待興的情況下,距離同樣不是很遠的江南自然就要扮演這樣的角色。


    所以江南的富足,必然更勝於李藎忱當初離開的時候,同時這也給李藎忱提了一個醒,江南的繁榮,自然也就意味著國家內部的貧富差距會被拉開。


    若是換在後世,國家的觀念已經定型,不管怎麽說,富裕地區都不會因為自己有錢而想要甩掉貧困地區鬧獨立,這對於那些自由散漫的西方各國來說或許是有可能的,但是在向心力實際上很強的華夏,基本不可能,甚至他們還會努力的帶動其餘地區也同樣變得富足。


    沒有辦法,不管這地方上生活的是怎麽樣的窮親戚,這片土地終歸是我們的列祖列宗披荊斬棘開拓出來的,說什麽也不能丟了。


    不過現在的大漢,剛剛從南北朝亂世之中走出來,百姓們會不會有這樣的想法,甚至就連李藎忱自己心裏都沒數,保不齊這些家夥手上掌握的資金多了,就開始有了別樣的心思。


    曆史上江南之地的富足強盛一直要到兩宋時期,尤其是南宋時期,海上貿易直接帶動了江南工商業的發展。明清兩代,雖然開海禁,直接限製了海上貿易,但是當年打下的底子總歸是在這裏的,而且江南地區的氣候本來又適合農耕,如此一來,工商業,也就是織造業,再配合上大量的糧食產出,不變成天下之糧倉都難。


    而在那個時候,實際上華夏民族的概念已經有了萌芽,國家的概念也開始被越來越的人接受,江南和外界的溝通聯係已經很多,自然也不太可能脫離於朝廷自成一體,然而饒是如此,明清兩代帝王也多有下江南之舉。


    尤其是康乾兩代,多次巡視江南,為的什麽?


    難道真以為乾隆這個十全老人是完全吹出來的功績,下江南單純的隻是為了吃喝玩樂?


    這擺明了就是要考察江南之發展、穩定江南之吏治,讓江南繼續好好地為清帝國輸血。


    而現在,李藎忱也同樣有必要做些什麽,來穩固大漢對江南的統治。江南雖然在大漢崛起的過程中扮演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但是這裏並非龍興之地——不然巴蜀要有意見了——也不是陛下選定的天下之中,現在大漢的京城已經確定為洛陽了,建康府作為舊都,地位再怎麽超然,終究隻是個陪襯。


    因此李藎忱要讓江南百姓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並沒有被朝廷遺忘,跟著朝廷混,隻會有更大的好處。


    呼了一口氣,李藎忱端起來茶杯,一飲而盡。


    “水都涼了吧?”樂昌嗔怪的說道,又給他添上熱茶,“剛剛看陛下出神,妾身等都不好出聲打擾,陛下在想佛道之事麽?”


    李藎忱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樂昌一怔,什麽意思?


    李藎忱則解釋一句:


    “朕在想江南之穩定應該從何做起。佛道隻是其中的一部分,朕所想為全部,所以說在想佛道之事,對,也不全對。”


    樂昌恍然,旋即笑道:“敢情陛下是在這裏打機鋒呢。”


    “走吧,下去看看,朕既然來了,總歸還是要有所表示的。”李藎忱起身,但是看上去心思重重。


    剛剛來到這個世上的李藎忱,曾經一下子失去了幾乎所有,因此他雖是無根飄萍,卻也比任何人來得無牽掛,除了還需要自己保護的李憐兒之外,別的,沒有任何人和事值得他擔憂,他隻需要一步步向前,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所以縱觀李藎忱崛起的早期曆史,無不是在弄險,在各方勢力之間掙紮求生,並且挑撥各方關係,讓自己能夠從中獲得最大的利益。


    幹這種事,贏了,實力就會跟滾雪球一樣快速壯大,輸了······反正就是一條命,怕什麽?


    可是登基之後,李藎忱需要顧慮的、需要掛懷的越來越多,他已經沒有去兵行險招的資本了,因為贏了或許得不到什麽,輸了卻是把已經得到的都輸掉。


    那輸掉的很有可能就是整個天下。


    因此他必須慎之又慎,防患於未然。


    既然意識到了江南繼續保持現在的狀態,有可能爆發出更多的社會矛盾,甚至和大漢脫節,那李藎忱更是需要去做些什麽以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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