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藎忱話音未落,前方馬蹄聲乍起,一匹快馬穿過風雨,馬上的漢軍仗主一把勒住戰馬,三步並作兩步跳下來,如果是不會因為他背上插著十萬火急的小旗子,騎馬跑到距離李藎忱這麽近的位置上,恐怕李平已經下令拿人了。


    “啟稟陛下,我軍已攻入將軍府,尉遲迥和王謙服毒自盡!”


    “什麽?!”李藎忱也怔住了。


    楊素、張須陀等人更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尉遲迥竟然自殺了?


    趙仲卿的手抖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就在這雨裏嚎啕大哭。


    當尉遲迥和王謙把將印交給他的時候他就已經隱約猜測到了,但是沒有想到轉眼竟然猜測成真。


    “屍體都在?”


    “屍身未冷,已經辨認過,正是本人。”仗主急忙說道。


    李藎忱歎了一口氣。


    尉遲迥,終究還是死了。


    這個倔強的老骨頭。


    朕這下可不好給尉遲熾繁交代了。


    對於尉遲迥,李藎忱實際上並沒有太多複雜的情感,尉遲迥是一個值得自己尊重的對手,僅此而已,既然是對手,那麽尉遲迥如果能夠為自己所用那自然是好事,如果他敬酒不吃吃罰酒偏偏要尋死,那李藎忱也攔不住他,至少他死了對於大漢一統天下的進程來說自然是又少了一個阻礙。


    隻是李藎忱覺得這樣有些愧對尉遲熾繁罷了,雖然李藎忱並沒有答應尉遲熾繁說一定會保全尉遲迥的性命,戰場上刀劍無眼,根本不可能做到說確保誰安全無恙,即使是李藎忱遠遠地站在後麵也是要麵對一定風險的。


    但是李藎忱還是不想讓自己愛的人心痛。


    這個尉遲迥,真的是給自己惹麻煩啊。


    好好活著不行麽,朕還沒有打算跟你算賬呢。


    “走,我們去看看。”李藎忱徑直說道,“派人去請尉遲順。”


    “諾!”李平急忙應了一聲。


    ——————————————


    楊素是見過尉遲迥和王謙的,經過楊素的確認,的確是尉遲迥和王謙的屍體。


    等到尉遲順帶著尉遲霖和尉遲貞趕到的時候,屍體已經蒙上了白布,隻剩下臉還露在外麵,李藎忱站在空蕩蕩的大堂前,正在和楊素等人低聲交談著。


    “臣參見陛下。”尉遲順的聲音有些顫抖,上一次他進入洛陽城勸降沒有成功,心裏就已經隱約察覺到了什麽,結果沒有想到這隱隱的擔憂竟然成真。


    李藎忱微微頷首,指了指堂上:“屍身仍在,遺書在口袋裏,朕沒有拆封,就在屍身上,你可以去看看。”


    尉遲順怔了一下,鄭重拱手:“臣謝陛下!”


    緊接著他快步衝上大堂,看著已經躺在那裏臉色發白的父親,一下子跪倒在地,大哭道:“孩兒不孝!”


    聽著大堂上的哭聲,李藎忱和楊素等人就算是心腸再怎麽堅硬,一時間也心有戚戚焉。


    楊素低聲說道:“陛下打算如何對待尉遲迥?”


    尉遲迥的身份畢竟是北周之將,李藎忱絕對不能因私廢公,尉遲迥對於大漢大多數的將士們來說可都是仇人,如果李藎忱過於善待尉遲迥的話難免會引起下麵的不滿。


    李藎忱剛想要說什麽,尉遲順已經走過來,將尉遲迥的遺書交給李藎忱:“家父之意,臣不敢擅作主張,懇請陛下做主。”


    李藎忱打開家遺書了一眼,輕輕歎了一口氣,交給楊素。


    楊素看了之後也是一時默然。


    尉遲迥在遺書之中說的非常簡單明了。


    以敗軍之將的身份處理他的遺體,首級可拿去請功,屍體可以隨便葬在哪個地方,他也無言去麵對北周先帝。另外他自逐出家門的話依舊不變,尉遲迥不是尉遲家的人,牌位不入祠堂,後人不能披麻戴孝,不得祭奠,尉遲家是漢臣,尉遲迥是周臣,雙方涇渭分明,隻當沒有他這個人好了,另外尉遲迥還勸告尉遲順等人既然已經做了漢臣就要克忠職守、忠誠於大漢。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就連楊素都有些於心不忍,歎息道:“可憐尉遲老將軍一腔孤忠,不為宇文憲這昏君所用。”


    李藎忱沉聲說道:“首級請功倒是不必了,本來老將軍也是自盡,請功也就無從談起,派人葬其邙山下吧,讓李惠來給老將軍寫墓誌銘吧,朕聽聞李惠還是頗有幾分才能,又得老將軍賞識,應當會盡心盡力的。”


    尉遲順頓時露出一抹喜色,至少這說明李藎忱並不打算把尉遲迥當做真正的仇敵來對待,要知道當初王軌身死的時候可沒有這個待遇的,李藎忱是真的把他的首級拿去傳閱三軍。


    而楊素剛才的“一腔孤忠”,也幾乎是給尉遲迥下了一個論斷。


    是忠臣還是叛逆和梟雄,實際上都是勝利者來決定的。當勝利者認為應該勸動本朝的文武百姓們向敵人的忠臣學習的時候,那麽自然就會善待之,而當勝利者覺得這個敵人的存在已經影響到士氣、他的死亡能夠鼓舞士氣的話,那肯定不介意將他碎屍萬段。


    尉遲迥能夠得到這樣的結局,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李藎忱揮了揮手:“剩下的,就按照老將軍的意思去辦吧。”


    尉遲順怔了一下,不由得苦笑。


    那就是不準許披麻戴孝,不準許祭奠了。


    就當尉遲家真的沒有這麽一個人。


    畢竟這是尉遲迥自己的意思,就算是尉遲家有意見也說不出來什麽,黑底白字寫在那裏而且尉遲順親眼看著李藎忱沒有動過。


    當然了李藎忱如果裝作什麽都沒有看到的話,實際上大家該怎麽做也就怎麽做了,不過很顯然李藎忱並不同意。


    尉遲迥終究是大漢的敵人,手上也是血債累累,李藎忱不可能讓他的身後事也過的這麽順利,否則的話豈不是北方還有點血勇的人都巴不得學習尉遲迥?畢竟對於古人來說,身後名和身前命在取舍的時候往往會選擇前者。


    你既然這麽自覺,那朕就不妨成全你。


    否則如果朕對你的身後事太好了,引起麾下將士們的不滿也不好。


    尉遲順知道這件事肯定也沒有再回旋的餘地,陛下當著楊素等人的麵說出來分明就是不打算反悔了。


    “臣,謝陛下。”


    而李藎忱負手看向還在淅淅瀝瀝下雨的天空。


    風起,梟雄隨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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