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之中燭火搖曳,在這後宮之中大多數的宮殿都已經陷入黑暗的風雨夜裏,禦書房的燈火盡最大可能驅散著周圍無聲無息的黑暗和絲絲縷縷、沁人肌骨的寒意。


    清脆而單調的腳步聲在禦書房外響起,緊閉的房門緩緩推開,樂昌公主一揮手讓婢女留下,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舉步進入燈火尚且明亮的禦書房。


    一如既往,禦書房之中的宦官早就讓對宦官並無什麽好感的陳頊屏退,隻有幾個伺候的婢女畏畏縮縮的站在簾幕一側,低著頭大氣不敢出一口。以陛下的脾氣,誰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讓她們倒黴。


    而陳頊正坐在龍椅上,手中捧著一本奏章,眉頭緊鎖,此時聽到腳步聲,隨手將奏章往桌子上一拍:“朕不是說了麽,讓你們不要走來走去!都沒有帶耳朵麽?!”


    話音未落,陳頊才發現走進來的是樂昌,臉上憤怒的神情方才有些收斂,沉聲問道:“樂兒,時候不早了,外麵又是風雨交加,你此時過來,可是有什麽要事?”


    樂昌躬身行禮:“女兒前來,是向父皇請罪的。女兒未經父皇應允,私自以萬貫之價買下聚寶齋今日展出之《仕女圖》,還請父皇恕罪。”


    陳頊原本拿向下一本奏章的手緩緩收住,麵色愈發陰冷:“這件事朕已經聽說了,本來朕隻道是你不懂事頑劣,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不過聽你所言,似乎樂昌你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真正錯在哪裏。”


    陳頊對於樂昌、寧遠這幾個女兒素來寵愛,就算是平日裏在氣頭上,也會溫言相向,此時語氣之冰冷,已經超出樂昌的預料,樂昌向後縮了縮,不知道自家父皇為什麽會如此生氣。


    伸手敲了敲桌子,陳頊冷聲說道:“樂昌你做的最大的錯事,不是花了多少錢買回來那一幅《仕女圖》,隻要你喜歡,別說萬貫,就算是五萬貫、十萬貫,父皇都不會說一個不字,皇室雖然也不是富得流油,但是這點兒錢還是能拿得出來的。你錯就錯在是從沈君高和陳伯固的手下買回來的這幅畫!”


    樂昌打了一個寒顫,聚寶齋的情況顯然現在陳頊都已經了如指掌,也不知道是有人早早的就給陳頊通風報信,還是陳頊本來在聚寶齋就安排了眼線。現在樂昌並沒有心思去思考這個問題,因為陳頊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猶如雷霆在她的心頭炸響。


    果然······父皇是想看著東宮和揚州刺史鬥得兩敗俱傷。


    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樂昌霍然抬起頭,迎著陳頊鋒銳的目光:“父皇,女兒愚鈍,不明白為什麽父皇非得要唆使長兄和二哥自相殘殺,就算是他們真的有做出什麽對不起父皇的事情,終究也是父皇的骨血······這樣鬥下去,現在還是沈公和陳侍中之間的鬥爭,或許過不了都就是長兄和二哥之間的鬥爭了!”


    頓了一下,樂昌不等陳頊開口,接著說道:“女兒敢問父皇,這樣的骨肉殘殺、兄弟鬩牆,本來就是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父皇為何不但不阻止,反而還在放縱孝穆公設下今日之圈套?!”


    “放肆!”陳頊一拍桌子,聲音已經變得有些結巴,伸手指著樂昌,“樂昌,你······你是在批評指責父皇了?!”


    樂昌急忙後退一步,躬身說道:“女兒不敢,女兒隻是說了心中所思所想罷了。”


    “樂昌啊樂昌,你心地善良不假,但是現在心地善良,就是糊塗!”陳頊哼了一聲,“在你看來,這是你長兄和二哥,是陳叔寶和陳叔陵之間的鬥爭,可是你並沒有想過,他們除了是你兄長,還有另外的身份,另外讓他們更為之癡狂的身份!”


    樂昌詫異的看著陳頊,而陳頊的手轉而指了指自己身後的龍椅:“他們還是大陳的太子和揚州刺史,是皇子,是有身份和有能力爭奪這龍椅的人!”


    陳頊的話擲地有聲,而樂昌臉色變了變,自家父皇這句話可以說是毫無遮攔了,現在東宮和揚州刺史打的如火如荼,雙方在這建康府中勾心鬥角,到頭來所為的可不就是這一張龍椅麽。


    這是權力的象征,是整個大陳至高無上的位置,為了能夠坐到這個位置上,骨肉親情又算得了什麽?


    “樂兒,你······太善良了。”陳頊的臉色雖然依舊陰沉,但是聲音總算是緩和下來,對於自己從小寵到大的女兒,他終究還是不可能一直繃著臉。


    在這一刻,陳頊多少也有些懊悔,或許這麽多年來自己還是太寵愛樂昌了,雖然樂昌並沒有因為這種寵愛、更甚至已經可以說是溺愛而變成諸如南朝宋等朝代的公主,將自己變成放浪形骸又或者其餘難以理解的模樣——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南朝宋的山陰公主劉楚玉——但是也造成她的性格溫柔,尤其是麵對這帝王之位的爭鬥,自然也無法理解。


    樂昌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徑直向前一步:“父皇,長兄和二哥本來就已經鬥的你死我活了,父皇又何必······何必更添一把火?”


    不等陳頊回答,樂昌雙腿一彎,徑直跪倒在地上:“父皇,女兒鬥膽,懇請你且罷手吧!”


    “樂昌!”陳頊的臉已經漲得通紅,這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之中擠出來的,顯然陳頊已經到了氣頭上,“你······你還是要說朕做得不對麽,朕的所思所想、所為的是什麽,難道你不清楚?!”


    樂昌直視著陳頊的目光,義正言辭的說道:“父皇所做,女兒一清二楚,隻是女兒堅持認為,父皇所作所為不過是讓······”


    “住口!”陳頊又是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伸手指著樂昌說道,“你滾,給朕滾!朕怎麽會有你這麽一個不知好歹的女兒!”


    “如果父皇所謂的不知好歹,是為了讓東宮和揚州之間不再自相殘殺,是為了整個大陳不再內耗,那女兒便是不知好歹!”樂昌朝著陳頊的方向拜倒。


    可惜須發盡張的陳頊此時顯然已經聽不進去樂昌所說,伸手直指著大門:“你給朕出去,自己去清醒清醒,什麽時候想明白了,再什麽時候來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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