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天賦,是人自出生時就帶有的成長特性,是上天給予的恩惠,獨一而特殊,可以使人在相同經驗甚至沒有經驗的情況下以遠超常人的速度成長。


    但陸塵對此從來不屑一顧,在他的人生字典裏,成長無非是一種不等價的交換,或者用汗水換,或者用血換,更或者拿上性命去換,效率低下,任何成長都不是輕易能得到的。天才隻是天道酬勤的另一種說法。


    一秒鍾之前他還是這麽想的,隨後,兩尾靈動的遊魚闖入視界。


    金光白霧,遊魚佳人,空靈好似仙境的畫麵。


    “哈……”看著那奇異的一幕,陸塵愣了半晌,吐一口濁氣,“……太犯規了。”


    一聲歎息,此時的心情到底怎樣,他自己也不怎麽說得清,回想往日種種,那些頂著寒風日夜揮刀的日子,忽然生起完敗的感覺,原來真的有人天生就比別人悟性高。


    談不上嫉妒,但不管承認與否,那份不甘是無法自欺的。


    不過,到底是自家的妹子……當下也隻有如此安慰自己了。


    另一邊,紅袖招的姑娘們麵若桃花,雙手合十,屏息凝神,目不轉睛地看著,所謂外行看熱鬧,顯然是被帥到了。


    不過也有不犯花癡的,譬如身邊的李芸姑娘,那雙丹鳳眼微微眯起,眸子裏的神光隱在睫毛下,沒有看錯的話,應當是驚歎以及一絲明悟。


    難道她也是習武之人?


    腦子裏還在思考,耳裏忽然聽到一串急促破風聲。


    陸塵抬頭望去,一個老翁從天上落了下來。


    枯瘦的身體劃破天空輕飄飄落在甲板上,一圈熾白色漣漪無聲擴散,老翁笑著捋了捋山羊須,擺了擺手:“都散了吧。”


    老翁言罷一揮袖袍,就地盤膝坐下,結印入定,繼而白霧彌漫,將兩人包裹其中,隔斷目光的同時,也阻絕了冷冽的江風。


    ……


    無極太虛氣中理,太極太虛理中氣。


    兩尾陰陽魚環繞嬉戲,棉白色氣流包裹下,體內的氣機隨著時間的推移淬煉升華。


    越傾羽閉著眼,她的精神在那看似淺顯的文字的洗滌下緩慢地運行起來。


    白茫茫的雲氣彌漫在天地間,大江不見了,腳下的甲板也消失了,耳畔女子們的驚呼聲也逐漸遠去消弭,唯有胸中一道內氣長存,潮汐般梳理經絡。直至某刻,一黑一白兩尾遊魚乘氣而起,一躍化龍,盤旋隱入玉光瑩瑩的藕臂。


    恍惚之間,聽到一聲溫潤如玉的輕笑。


    憐惜,不舍,祈盼,祝福,最終化為一聲歎息。


    “一直沒能陪著你,真是失職啊……”


    有人在白光裏轉身,揮手告別,寬厚的背影逐漸縮小遠去。


    “……以後,記得要開心哦。”


    “你不要走——”


    越傾羽驀然睜眼,視界裏白霧彌漫,浪濤拍打在船體,波紋順著腳底傳遞上來,世界再次回到身邊,老翁的笑臉出現在眼前。


    “醒了?”老翁揉著膝蓋顫巍巍站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洞悉的笑容,“沒事了。”


    越傾羽沉默片刻,拭去眼角晶瑩:“……他是誰?”


    淚水掛在臉頰上。


    溫和的笑聲,看不清麵孔,明明是不認識的人,然而在離開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悲傷洪水般傾天而至。


    “怎麽會……你不認識?”老翁蒼白著臉,臉上露出緬懷的神情,“是親人啊——”


    “……親人?”


    “啊……道門有個傳說。”老人捂嘴輕咳一聲,掌心留下一灘觸目驚心的血漬,他毫不在意地抹在衣擺上,隻慈祥地笑起來,“精神強大的人,臨死的時候會留下一種叫做念的存在依附在身邊之人的身上,或守護或祝福,當然也有詛咒,修道之人稱其為祈念怨念……剛才引你入神的,那便是祈念了。”


    “……我不認識他。”越傾羽低了頭,咬唇。


    “好了,斯人已逝,既然留下的是祝福,想必是帶著笑容走的,你也不必太過傷心,與其獨自傷神,倒不如帶著那位的祝福好好活下去。”老翁笑了笑,又道,“不看看那位留給你的祝福是什麽嗎?”


    “那……”越傾羽呆了片刻,輕聲問,“怎麽看啊?”


    “閉上眼睛就行了,那位的氣息,你應該記得才是。”


    “嗯。”越傾羽點點頭,閉上眼,柔順的睫毛在霧裏微顫。


    片刻後,睜開雙眼,搖了搖頭,眼神裏五分迷惘一半失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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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老翁一愣,“怎麽會,什麽都沒有麽?”


    “好像……我也不清楚。”越傾羽抽了抽鼻子,“真的是親人麽?”


    “嗯。”老翁笑著擼起衣袖,露出幹癟的手腕,“喏……這桃花就是我老伴兒留的,我都沒好意思露出來的,哈哈……”


    “這樣……那沒有也不打緊,至少見到親人了……是開心的事情。”


    雖然沒有見到模樣,但是,“要開心”這樣的祝福,會一直記在心底。因為是親人的祈念,是很溫暖的祝福,會是爹爹麽?


    真的是他就好了,和陸塵一樣,好厲害,好喜歡……


    精神強大的人。


    她想起老翁的話,臉上露出哀而不傷的笑容。


    江風吹散霧氣,那笑容沐浴在陽光裏,皚如山上雪,姣若雲間月,清澈透明,像玉。


    ……


    秋汛急,船行崖下,濁浪奔騰如虎。月色下,女子端著木盆走出房門,移步廊道缸中取水,銀輝皓腕,剔透晶瑩。


    時近子時,江聲浩蕩,身後的船艙燈火昏黃。小巧的耳朵動了動,水瓢停在半空,李芸屏息靜聽,細碎的交談聲地混雜在濤聲裏,斷斷續續。


    “喂,早上那個……什麽鬼……”熟悉的聲音,陌生的聲線,溫和而令人心安。


    “什麽什麽鬼……”


    “魚……”


    “嗯?”


    “那兩條陰陽魚啊……”


    “我怎麽知道……伸手。”


    “別騙我……你看我像笨蛋嗎?”


    “不看。”


    清透的聲音穿過船艙散匿在江風裏。木瓢微斜,清冷的水線筆直墜落,入缸,隨後泛起漣漪。李芸鳳目輕眯,眼前浮現出年輕男子無奈的笑容,心弦微動。


    從未出現過的情緒流淌在心底,新奇細膩,有點澀,她知道那是什麽。


    月明晃眼,李芸低了頭,任性地把瓢拍進水裏,缸底月影破碎,木瓢幾次彈起回落,細密的水珠子濺了一胸。


    風華正茂的李芸姑娘呆了呆,苦笑,垮下一抹香肩。


    “喲……晚上好啊。”


    突兀的輕笑聲從船舷邊緣傳來,沉謐的黑暗裏,老人盤著袖子,眼如彎月,笑得滿臉皺紋:“堂堂紅袖招當紅舞姬,享譽太安的芸仙兒,這就繳械投降了?”


    “……黎叔……”李芸捧著木盆,跺了跺腳,壓低聲音,“欺負人,不講道理!”


    老人一抖竿,一尾江鰱躍水而出,落簍:“天地良心,老頭子我可是關心你。”


    “黎叔不講道理,才不要你關心。”李芸皺了皺瓊鼻,一邊放下木盆,紮起裙擺彎了腰,就著月光摘取魚鉤,半晌,憋出四個字,“……人家沒輸。”


    老人啞然失笑,隨後卻歎了氣出來,“你這娃娃……簡直和佳人那丫頭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了……那麽些年過來,幾句氣話,你又何必把這輩子都搭上。”


    女子取下魚鉤,輕輕拭去指尖血珠,起身行禮告別,隨後安靜地捧起木盆,隱入夜幕。


    水急浪囂,那聲音倔強地穿過夜風,停駐在江麵上:“……我答應過姨的。”


    PS:這章信息量有點大,本來是不想這麽早就寫出來的,不過……下午寫的開心,一下子就抖出來了,又舍不得刪……好吧我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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