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在一邊打趣道“多俊的後生呀,喝什麽酒,小心以後把媳婦喝跑了”,聽到媳婦二字,蘇幕白瞟了姑娘一眼,臉紅了。姑娘瞅了他一眼,嗔怪道“瞧你嘴角上弄的,跟個小孩子一樣。”,說著掏出一方手帕輕輕地替蘇幕白擦了擦嘴角。蘇幕白感到全身發燙,臉更紅了,老婦人說,“瞧這書生臉紅紅的,這風寒可真厲害。”姑娘又噗嗤一聲笑了,眼風柔柔地看著蘇幕白。又替他把了把脈,說下午再來看他,便出去了,望著那道窈窕飄逸的身影,蘇幕白覺得滿屋子都是春天的味道。喝完藥,又沉沉睡去,待再醒來時,發現外麵雨已經停了。蘇幕白披衣下床,朝村子裏走去,當他得知每家所購佃土地的數目時,不禁目瞪口呆,每家每戶實際擁有的土地數量整整比府衙造冊上少了十畝,他急急地又詢遍了前後的四個村子,每家或購或買,都不會超過十畝,都是五等地,那麽帳上賣出佃出的此四個村裏數量都是十畝以上,有的甚至百畝,那麽多賣出的地,去了哪裏?一老頭指著山的那一邊,羨慕地說“那裏,千裏沃野,都是三等以上好地,也不知是哪個貴人的?”蘇幕白腦袋轟的一聲,像要炸開一般,他急急地回到老婦人家裏,留下了銀兩,謝過相救之恩,又把身上帶的折扇交給老婦人,讓他轉交神醫穀的姑娘,便飛身上馬,急急離去。雨後的風冰冷刺骨,蘇幕白卻感受不到,血液直往腦袋裏撞,全身被憤怒的烈火燒得瀕臨爆炸,他緊緊咬著牙關,在泥濘的山路上疾步如風,當來到官道時,飛身上馬,風馳電掣向江陵而去,在凜冽的寒風中,在瘋狂顛簸的馬背上,他理清了所有的事情。公侯為逃避多年賦稅,把手中的三等以下的土地賣給官府,轉讓價格都是按市價結算的,這一關,官府在核定地價的時候有沒有替公侯藏貓膩,這還沒有證據.土地到了官府手裏,官員手裏便掌握了兩項至高無上的權力,一是核定土地等級,二是代皇朝公賣或佃出土地。整個江陵府,上至四品的範青,下至八品的主薄,哪個家裏沒有十幾乃至上千畝地,他們是暗箱操作核定土地等級的受益者,利益交錯,官官相護,家裏有著一等的土地,卻按帳冊上核定的三等土地交稅,但,這點小貓膩並不能讓他們滿足,借偏遠的山村村民戶籍,虛售土地。比如售了五等地三十五畝到一戶上,實際這戶也就得了那五畝真正的五等地,而那實際上三十畝三等地四等地便進了官員的手中,如此,即不違背朝廷嚴禁官員再置土地的嚴令,又以五等地的價格買到了三等地。這算盤,打得可是賊精。蘇幕白粗略估算了一下,李家村四個村有一千二百戶,虛報的整數土地便達到了八千畝。整個江陵府購入公候土地一萬四千畝,也就是說,隻有六千畝是按規定流轉到了無地或少地的農民手裏,而一多半從舊公侯手時流到了新權貴手裏,此中皇朝更是流失了大量的稅賦和墊付的轉讓土地的銀子.而這些,統統被那穿著皇朝官袍吃著皇朝俸祿的碩鼠吃到肚子裏。蘇幕白突然勒住馬,停在路上,他要冷靜下來,這個案子太大,他要拿到證據,趕回上京。他突然想到一事,猛地拍了一下腦袋,罵道“蠢貨”,便打馬急急往回趕去。他要回去拿到村民們的購地佃地文書,這是唯一的最重要的證據。當他打馬回到山下的時候,山上一個紅點飛快地向自己走來,是那個姑娘,姑娘著急地看著他,手裏拿著那把折扇,銳利的風吹亂了額前的黑發,漂亮的眼睛裏寫滿焦慮,在漫天遍地的寒冷中,那團溫暖的火撲到了自己麵前.他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她,仿佛抱住了三月溫暖的陽光。第22章 證據走在泥濘的山道上,聽到蘇幕白去而複返的原因,姑娘調皮地衝他一笑,調侃道“我還以為你揚馬加鞭,頂風冒雨地趕來,是為了回來找我,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啊”,蘇幕白抓過她的手,放到嘴邊幫她哈著熱氣,又拉著放到了心口的位置,雙眼深情地盯著她。姑娘嬌嗔道“你這個大壞人,大酒鬼,再也不跟你說話了。”急惶惶地抽出自己的手。蘇幕白第一次看到姑娘臉紅的樣子,不禁癡了。兩人都沒有說話,覺得過了很短短的時間,便到了山下的村子。姑娘看了看蘇幕白,輕聲地說“你從外地來,未著官服,未乘官駕,他們是不會放心把地契交給你的。我從小在附近神醫穀長大,經常幫村民們行醫,他們對我很是信任,你在這等著,我去幫你把東西拿來。”蘇幕白有點不放心,但想想這是最好的辦法了,即便自己亮出身份拿到地契,隻怕會打草驚蛇。便囑咐了姑娘要注意安全,便站在一棵大樹下等著。小半天的功夫,姑娘背著一個包袱行色匆匆,騎了一匹黑馬,飛奔而來,到大樹下時也不停留,隻朝蘇幕白喊道“快走”,蘇幕白翻身上馬,隨著黑馬,急馳而去。到達江陵城的時候,蘇幕白想回衙門取出假帳冊,一起帶回京,作為範青貪墨的鐵證。姑娘神色冷靜,按住他,來到一個小茶肆,喝茶聽曲,直坐到天黑,才附在蘇幕白的耳邊,輕輕地說“你不會武功,在這裏等我,你說的東西,我去幫你取來。”說罷便從包袱裏取出一件黑色披風,快步走了出去。姑娘輕功很好,記著蘇幕白路上跟他說的方位,不大一會便摸到了府衙帳房下。輕手輕腳地用匕首撬開門,閃了進去,屋內一片漆黑,架子上帳冊堆積如山,正在發愁李家村的帳冊在哪裏時,忽聽到牆角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她一個轉身,伸手便抓出一人,是個年輕的書生,書生看到架在脖子上的匕首,手裏的包袱嚇得啪地掉到地上,哆嗦著說“女俠饒命,地上包袱是女俠所要之物,盡可拿去。”姑娘拿起包袱,拆開,打眼一看,便係在背上,飛掠而去。回到小茶肆,看到蘇幕白早已等在馬廄旁,看她來了,忙牽了兩匹馬,趁著濃濃夜色,飛馬向上京馳去。蘇幕白出去買酒後兩天未回,範青殷勤地向一起來的上京官員詢問,要不要出去找找,得到的是不以為然的哈哈大笑,“範大人太小心了,誰不知蘇大人生性灑脫,好酒如命,可是大名鼎鼎的京城第一酒仙,這會啊,還不知在哪個酒窖裏喝酒呢。”範青聽了,壓下了隱隱的不安但當第三天的時候,這種不安被迅速擴大,他相信他這麽多年在官場練就的直覺,果然,一小史匆匆來稟,帳冊被盜了,恰好是李家村的。範青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眯了眯狹長的眼睛,迅速出了門,打馬來到了一個高門,直接從旁邊的小角門進了去。“什麽?你太大意了,什麽時候的事?”屋內一個女人高聲斥道。“應是昨夜。”範青低頭,唯唯諾諾,隻是稱罪。“別驚動官兵,派府兵去追,務必拿回帳本。”“蘇幕白怎麽處理?”女人目光清冷,做了個殺脖子的動作。:去上京的官道上,一白一黑兩匹馬裹著呼嘯的寒風,風馳電掣而來,馬嘴角噴出大團大團的白色熱氣和流成線的涎液,都在提醒著馬的主人,它的體力已經快到極限了 。眼前出現了一條河,紅衣姑娘翻身下馬,牽著它來到河邊喝點水,馬的肚子劇烈地起伏,麵對著河水竟歪過頭去,前蹄一軟跪了下去,悲哀地嘶鳴著,姑娘急忙跑到河邊,用手捧起一捧水,來到馬前遞到馬的嘴邊,黑馬伸出舌頭舔了舔,慢慢地吮了進去,姑娘大喜,來來回回地捧水給黑馬喝。“不能再這樣拚命了,它需要休息,反正還有一天就到上京了。”蘇幕白邊飲白馬邊說道 。“好,你在這裏給它們喝點水,我去那邊村子裏弄點草料,順便看看有什麽我們可以吃的。”“好,你注意安全。”蘇幕白輕輕說道紅衣姑娘點了點頭,飛掠而去。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蘇幕白抬起頭來,看到十幾騎黑衣人直直奔自己而來,待反應過來是衝著自己來的時,一個黑衣人已衝到麵前,舉起彎刀便朝著腦門砍過來,蘇幕白轉身就跑,卻在轉頭時看到另一黑衣人從後麵包抄過來,手中的刀徑自向他的左胸處刺來,他狼狽地在地上打了個滾,躲開了那淩厲的一刀,胳膊上傳來一陣銳利的疼痛,此時另外幾人也圍了上來,看到眼前一片刀光閃爍,蘇幕白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有溫熱的液體滴到自己的臉上,耳邊傳來刀劍交鳴之聲,蘇幕白睜開眼睛,看到了那個紅色影子擋在自己麵前,與那十幾個黑衣人正纏鬥在一起。蘇幕白搖搖晃晃站起來,雙眼迷蒙地看著那個飄逸的紅色身影在一片黑色之間上下翻飛,不到一刻,剩下三個黑衣人便帶著重傷奪馬逃命而去。姑娘也不追趕,快步來到蘇幕白麵前,一把扶住了他,蘇幕白在昏迷之前,衝她歪嘴笑了笑,說“敢問女俠家在何方,小生要備厚禮去府上提親,許卿一生,報答救命之恩。”蘇幕白再次醒來時,發現已經躺在客棧的床上了,胳膊上的傷已被仔細地包紮過了,鼻間傳來淡淡的草藥香。門輕輕被推開,姑娘端著一碗雞湯走了進來,看到蘇幕白睜著眼睛癡癡地瞧著她,便璨然一笑,把碗向前一遞“別發呆了,快趁熱把雞湯喝了,這可是我花了全身上下所有的銀子才買到的紅頭烏雞,等到了上京,你可要賠我呢。”“以後我的所有俸祿,都是你的。”“輕浮,快喝湯”“我胳膊受傷了,抬不起來,沒法喝”“不還有另一隻嗎?”“麻了,也抬不起來”“大壞蛋,醉鬼,登徒子。張開嘴巴”“我以後會照顧姑娘一輩子的。”“貧嘴,討厭!”喝著姑娘用嘴輕輕吹溫的雞湯,蘇幕白突然覺得,這胳膊的傷永遠別好才好。江陵高門內,看到跪在地上的狼狽萬分的三個黑衣人,女子滿麵含霜,其中一個黑衣人壯起膽子上前解釋道“本來那小子都快成了我們的刀下之鬼了,卻突然冒出個紅衣女子,武功實在太高,我三兄弟能逃出一條命來跑回來給主子報信,已是萬幸了。”“紅衣女子?,去查,看看是何方神聖,壞我大事。”一輛青色帷幔的馬車停在了大理寺衙門前,一身淡藍色袍子的年輕公子背著一個包袱,神色嚴肅地走進了大理寺,兩個帶刀侍衛伸手攔住了他,年輕公子沉聲低喝道:“禦史台侍朗蘇幕白有要事麵見大理寺中承大人,快去通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