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暗流洶湧當皇朝在巨大的水災麵前剛喘過一口氣來的時候,另一件人禍又擺在了宋炔麵前。事情還得從衛仲遠下朝回家的路上說起,在穿過集市的時候,衛仲遠的牛車被一對衣衫襤褸的母子攔了下來,年邁的母親隻來的及將一封血書交給衛仲遠,便昏死過去,衛仲遠忙下車和那個兒子一起,把老嫗扶上牛車,拉回了家中,請大夫來診治,卻是餓的。衛仲遠歎了口氣,拿著血書,便來到了皇帝的南書房。神情嚴肅的皇帝拿著血書,麵色鐵青,泣然道“我大楚百姓生活竟至於此嗎?”衛仲遠黯然不語,良久,從懷中掏出一個黃綠的餅子,遞給皇帝,“陛下請用”,宋炔咬了一口,苦澀難咽。衛仲遠在一邊道“陛下連一口也咽不下去的餅子,是由穀糠和野草混製而成,西南的農民以此為主食呢。”宋炔皺眉道“何至於此?”衛仲遠跪下,正色道“陛下,自我大楚立國以來,對馬放南山的功臣封賞千裏沃野,對各個成年的王爺以一城之地封賞,並不限製他們購買土地,是以公候之地越滾越大,平民百姓在賦稅過重的情況下,不得已出售土地,立身之地越來越小,近幾年在朝各官員也紛紛效仿,大肆收購土地,更出現了大量強買的情況,血書之人便是被強買土地的苦主。陛下,再如此縱容下去,流民無土地可依,無技藝傍身,一無所有時會聚眾生亂的。”宋炔沉聲道“衛愛卿所講,朕明白,隻是先帝在時曾有過一次土地改革,遭遇了不可想象的阻力,無功而返,更使事態越加嚴重啊”。“陛下,平靜的河流下暗濤洶湧,而現在行駛在河上的,是陛下駕駛的船,暗濤掀起的巨浪,吞沒的是將是陛下的,先帝的船,已經過去了”。衛仲遠目光炯炯,直視皇帝。“讓朕考慮一下。”但暗濤很快浮出了水麵,三天後,兵部便接到了西南流民起義的折子,陶疏桐立即調驃騎將軍衛方,率禁軍十萬,前去剿匪。流民占山為王,憑的全是滿身的怨氣和蠻氣,在有長期對外敵實戰經驗的衛方麵前,不堪一擊。在火炮的轟擊和溫和的招安中,這場由流民發起的戰爭不到一個月便結束了。但此事卻在宋炔心中掀起了濤天巨浪,他不想自己駕駛的大船被暗濤掀翻,他要平穩地駕駛著大楚這艘大船平穩地走過大河,直至看不到頭的遠方。看完軍報,宋炔平靜地吩咐道:“傳兵部尚書陶疏桐南書房見駕”。陶疏桐到的時候,發現半個月來宋炔瘦了很多,用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麵,正在沉思著什麽。陶疏桐突然不忍心去打擾,就跪在那裏靜靜地等著。當宋炔回過神來時,急步走過來,一把拉起,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高聲吩咐黃怡看茶。宋炔抿了一口茶,看向陶疏桐,開口道:“陶卿初次殿對應答時,朕記得有對土地兼並現象的看法和建議,可詳細跟朕說說。”“陛下,建議和方法臣在心裏已梳理百遍,這是寫下的大致方案,呈請陛下”宋炔接過來,細細讀過,抬頭看向陶疏桐“依卿所奏,朝野將會地動山搖。”“再地動山搖,隻要陛下巋然不動,大楚將浴火重生”“卿可與朕同在?”“臣生死追隨陛下。”南書房內,三部六院的重臣們正麵色沉重地坐著,桌上的茶一動未動,氣氛沉悶。宋炔抬頭,眼風瞟了一圈,沉聲開口道:“各位愛卿,西南流民作亂,朕日夜難安,雖已平定,但各處流民漸多,國將危亦,不知各位有何良策?”衛仲遠站起,慨聲道:“陛下,流民作亂,雖為大罪,但事過之後當思及源頭,若百姓皆有地可依,地之所出能在繳完賦稅時還能養活全家,誰人願作流民,誰願提著腦袋作亂。痛定思痛,我大楚應立即阻止土地兼並現象日益嚴重的情況,輕徭薄賦,才是當下急需解決之道。”謝銘站起,淡然道:“衛中丞說得容易,輕徭薄賦,當下的稅賦尚且入不敷出,再減,讓邊關將士喝西北風還是讓陛下撐不起皇家的麵子?難道讓我大楚所有官員都像衛大人一樣乘牛車,居鬧市嗎?我泱泱大楚不要體麵了,要讓番邦笑我野蠻寒酸嗎?”韓棟冷笑著看了衛方遠一眼,說道“官民有別,公候有公候的活法,百姓有百姓的活法,不能因為你窮就理直氣壯地造反,這是山野愚民缺乏教化所致,土地買賣,你情我願,自太/祖以來已俞百年,公候所有土地,要麽天子所賜,要麽真金實銀購買,何錯之有?打秋風就是打秋風,別打著公平的幌子,虛偽!”衛仲遠瞅了兩位大人一眼,冷哼一聲道:“好一個真金實銀購買,大人可去西南西北看看,每畝地花了幾個金幾個銀?公候實際擁有的土地有多少?實際繳納稅賦的土地又才有多少?”西南流民作亂才過去幾天,強取豪奪引起民憤的西南公候動亂時抬腳就跑,待朝廷花銀子費兵力替他們擦完屁股,還不是若無其是地躺在那千裏沃野上偷著樂。自私自利就是自私自利,別打出天子的幌子,無恥!”宋炔眼光轉向呂少英,眼中有希冀。呂少英拱手道 “陛下,一件袍子破了,最好的辦法是找塊新布補一補,而不是拿剪刀把其他地方也剪碎,毀了整件衣服。所謂流民,大多是好逸惡勞之輩,可罰作勞役,可充軍,亂則剿之,順則教之,自可解決。衛大人所言著實誤國,不可取也。”宋炔眼光暗了暗,掩下眸中的失望。沉聲說道 “各位愛卿直抒心意,朕會慎重考慮,今天先到這兒,我們改天再議。”待眾人走後,宋炔看向留下的陶疏桐,歎了口氣道:“愛卿看到了,我們要麵對的,是千千萬萬個謝銘韓棟呂少英,他們都是利益擁有者,盤根錯節,堅如磐石。再沒有一個老杜合來做墊腳石了。”陶疏桐跪下,“臣願做陛下的墊腳石,何止官位,臣之命,陛下都可借去。”宋炔扶起陶疏桐“搭上愛卿的命,朕的江山就是千秋萬代,又有什麽意思呢?快起來,讓朕再想想其他辦法。”徘徊在禦花園的小徑上,宋炔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放眼整個大楚朝堂,文候將相,有誰能支持自己的改革決定,他考慮的是他宋家的江山,他們考慮的是他們家族的利益,即便如自己從小親密無間的梅楠崔衡,他都不敢想知道他們的想法,畢竟他們背後是龐大的家族利益網。當然,最簡單直接的方法,就是舍出陶疏桐,手握軍權的他隻要強行推進改革法令,公候們是不可能往刀口上撞的,待一切塵埃落定,能撲滅公候怒火的,隻有陶疏桐,正如秦時的衛鞅,以身祭法,人去法留。但是,陶疏桐不是衛鞅,自己也不是秦惠文王,陶疏桐,那麽利落那麽無私地站在他身邊,好像他來到上京,就專門為他而來,隻有陶疏桐,完完全全地屬於自己,自己又怎可讓他身犯險境,自己曾經說過,要做他永遠的靠山。宋炔擰著眉,在走了十幾圈後,三個人的名字浮現上了他的心頭。宋炔打馬來到了明王府,進府後與明王喝茶聊天半日,滿足而去。第二天,又來了,和明王釣了半日的魚,滿足而去。第三天,又來了,和明王風雅了半日詩詞,滿足而去。第四天,又來了,和明王回憶了半日兒時趣事,滿足而去。第五天,又來了,和明王一起聽了半日的雨,滿足而去。第六天,又來了,和明王一起發了半日的呆,滿足而去。第七天,又來了,明王跪下,抬起那張幾乎真要得神經病的臉,“陛下,從小你向皇叔討東西,總是不張口說要,就那麽盯著,盯著,直到皇叔雙手捧著心甘情願地奉上,說吧,又看上皇叔什麽了,值得陛下盯著六天?”宋炔從袖中抽出條陳折子,遞給明王。明王仔細看完,拱手向宋炔道 “陛下需要本王如何做?”“皇叔為諸王之首,朕要皇叔為朕做兩件事,一在陶疏桐發布政令時首起響應,以身作則;二安撫諸王,居中協調。”“我的陛下,如此您可真是差點要了本王的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