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越拿著拂塵的手顫了顫,微微咬牙,嘴角抽搐,靠近時清對她道:“乖徒兒,這種事情,你自己憋在心裏不好嗎?幹嘛非得要說出來,還去懲戒閣?又不是什麽真的打擾了玉虛長老閉關的大事。”


    時清一臉公正無私,低眉垂首,大義凜然:“錯便錯!”


    “我認罰!”


    棍刑鞭刑都可以,就連關禁閉也沒關係!


    時越:“……”


    行。


    他氣笑了,深呼吸一口氣,抬手,慈愛地撫上時清的頭,微笑——“既然如此,那就讓你長長記性。”


    “……”時清看他這副笑眯眯的表情,忽然心下沒了底。


    果然,下一秒,她就聽掌門師尊溫柔開口,一字一句道:“待會兒早課結束,你就拿著咱們三清山門規,去玉華峰食堂門口大聲誦讀。”


    後麵幾個字有點兒咬牙切齒:“讀、完、再、回、來。”


    時清:“……”


    不隻是那張臉,就連纏繞在她身上的繃帶條子都跟著震驚地抖了三抖。


    *


    “時清師姐到底怎麽回事?今天一大早就跑去懲戒閣,說是昨晚自己違規了,必須接收懲罰?”


    “這全套刑罰下來,得修養好幾天吧?”


    “那肯定,也不知道時清師姐怎麽想的?這種事情,自己藏著掖著不就好了?又有誰知道?”


    “別說了,她這人就是死腦筋!”滄瑩紅著眼眶打斷他們的聊天道:“都煉丹去!別管她!”


    “……”一大早,鍾離錦就聽見百草閣師兄師姐們又開始聊八卦的聲音。


    昨晚挨了三鞭,服用過複生丹之後,一夜便好轉。


    少年靠近滄瑩,禮貌詢問:“滄師姐,今天……大家都在說什麽呢?”


    滄瑩正在搗藥,聲音也不夾了,直接咬牙切齒地說:“你時清師姐那個傻逼,說自己昨晚巡山,不小心越界了,本該在周邊巡視,卻一隻腳踏入巨蟒峰禁地,要受罰。”


    鍾離錦:“……這種事情,隻有她自己一個人知道,完全不需要跟任何人提起。”


    “是啊,”滄瑩氣笑,連帶著手中搗藥的動作都重了幾分:“她非要去懲戒閣,說什麽違規必須受罰,風雷塔刷十天半個月都沒受什麽重傷,結果自己跑去懲戒閣找罪受!”


    鍾離錦:“……”


    老人:【……這女娃……還挺較真。】


    那番話,本來隻是為了懟一懟時清才說,少女那句“我會的”,他起初並未在意。


    誰曾想,那家夥的意思——竟然當真了嗎?


    真是……很蠢。


    “懲戒閣的刑罰……是什麽?”


    滄瑩道:“擅闖巨蟒峰,鞭刑三十。”


    鍾離錦:“……”


    老人:【……】


    但昨晚,時清隻打了三鞭。


    而且聽眾人今天隻在討論時清,那家夥,似乎並沒有把少年昨夜擅闖巨蟒峰的事情說出去。


    正聊著,百草閣大門前忽的出現了一道身影。


    準備煉丹的弟子們看見她,都有些驚訝:“時清師姐??”


    “你不是去懲戒閣領罰了嗎??”


    聽見這聲音,滄瑩和鍾離錦同時朝大門望去。


    那個穿著短裙褲,露出被繃帶纏繞著四肢的少女,正是時清無疑。


    她後背直挺,站姿颯爽,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靜,隻是臉有點兒蒼白,倒不像是受了什麽重刑的樣子,更像是打擊。


    時清目光落在鍾離錦身上,又淡淡掃過去,看向滄瑩。


    少年鬆開捏緊的拳頭,在她走過來後,拱手行了一禮:“時清師姐。”


    “嗯,”時清應了一聲,沒看他,緊接著對滄瑩道:“來拿藥。”


    她是過來拿今日份丹藥的。


    滄瑩上下打量她一圈,微微蹙眉:“你沒受罰?”


    “要受,”時清語氣裏似乎有點兒微弱的難過:“師尊的。”


    “先拿藥。”


    準備受師尊的懲罰,在罰之前先過來拿下藥。


    滄瑩挑眉,看來是懲戒閣直接把人送到掌門那裏去了。


    她道:“掌門怎麽舍得真罰你?”


    時清閉上眼,那張淡漠的臉上頭一次出現略帶痛苦的神情:“他真罰。”


    “要罰你什麽?”


    “讀書。”


    滄瑩:“……”


    鍾離錦:“……”


    讀……書?


    *


    時清拿著門規,站在玉華峰的食堂旁邊,被要求大聲念讀,讓所有來來往往的弟子們全部聽見。


    於是早課結束後,吃早餐的那段時間,整個食堂周圍,都能聽見一個少女磕磕絆絆艱難無比的朗讀聲——


    “門規第……第一條!不、不準夜、夜不歸、宿!”


    “門規、第二條!不準、不準違、抗禁令!”


    今年新來的遊學弟子及鍾離錦:“……”


    少年怎麽也沒想到。


    時清說話從不超過三個字,原來是因為。


    ——她是個結巴。


    *


    鞭刑棍刑什麽的,時清都不怕。


    獨獨害怕讀書。


    她喜歡安靜的看,但若是讓她大聲念,就會很痛苦。


    口吃這個毛病她自小就有,家破人亡後,就更嚴重了。


    以前師尊想讓她克服,每天帶著她讀。


    結果三年過去了,即便是每天都在練,她仍然沒有絲毫改變。


    時越就放棄了。


    所以現在最好的方式就是少說,用更為簡單的言語將意思表達出來。


    可惜師尊有時候惡趣味,懲罰她總喜歡戳人痛點。


    但不得不說,很有用。


    念完門規,弟子們也基本上吃完了早餐,時清合上書本,回了三清福地。


    掌門時越站在丹爐旁,聽見禦劍落地之聲,悠悠回眸看她一眼,俊美臉上帶著幾分調侃,笑了笑:“讀完了?”


    時清點頭:“嗯。”


    風雷塔刷十天半個月都不見神色之變,念了會兒書倒是一臉痛苦麵具。


    “昨晚闖進巨蟒峰的人,你已經罰過了?”時越問。


    “罰了,”時清道:“三鞭。”


    時越挑眉,“擅闖巨蟒峰,鞭刑三十,你怎麽隻打了他三鞭?”


    時清說:“鍾離錦。”


    “原來是這小子……”時越壓低聲音,若有所思。


    鍾離錦算是他看著長大的,當然,那小子並不知道自己以前經常偷偷觀望他。


    萬年難得一遇的修煉奇才,時越當時確實存了私心,跟鍾離震定下個娃娃親,想讓自己的女兒時湘與他結為道侶,一同飛升。


    時湘起先得知這件事情時是歡喜的,她從小就喜歡強者,甚至偷偷去看過少年,結果後麵見鍾離錦被廢,就不願意再嫁了,便假借自己的名義讓時清幫她退婚。


    時清居然真去了。


    還被其他宗門弟子看見。


    於是所有人都以為是時清與鍾離錦有婚約,卻在少年被廢掉之後立刻退婚。


    時越因此大發雷霆,罰了時湘下山曆練兩年,不允許任何同門跟著她,自己又忙前忙後,努力修複與鍾離震的關係,維護三清山的名聲。


    凡是有秘境開啟,有珍貴藥材出沒,他都會帶著時清一起去尋找和采集,讓滄煙長老幫忙煉些丹藥給鍾離震送去,不然以現在玄霄宗的實力,是斷然不可能拿到那麽多天材地寶的。


    兩年間,總算是與鍾離震關係緩和,在他們的努力下,也逐漸修複了鍾離錦的靈根。


    時越此後也嚴格對時清強調,有什麽要求和命令,他會親自同她說,絕不會借他人之托。


    否則時湘那臭丫頭又假傳聖旨為己謀私,還不知道會讓時清幫她做些什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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