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三看著皮島已遠,回過頭來,挨著宋獻策,同樣,躺在了甲板之上,說道:“說了,也沒說。”


    “此話怎講?”


    “我跟毛將軍說了,我說佘義士可能是錦衣衛,但是他根本不信,還問我憑證。”渾三歎了口氣,“我本想說,你過目不忘,當年在洛陽福王府上算命時,曾碰到過此人,當時見過他一身錦衣衛的裝扮。但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這是為何?我見過佘義士,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況且,除夕他來皮島,我在人群之中,他根本就沒發現我。”


    “我隻是因為今天要離開,所以好心提醒他一下,但卻並不想多事。”渾三歎了口氣,“本來袁崇煥和毛將軍就互有猜忌,我不想再讓他徒增煩惱。再者,我也不確定,袁崇煥的除夕家宴,是不是佘義士在背後做了什麽,但我可跟毛將軍說了,可能是佘義士慫恿的。”


    “你都把這個人說得如此重要了,毛將軍再理解不透,那就是他的事了。”宋獻策歎道,“人的生死,都是有定數的,毛將軍以後的福禍,恐怕也早就定了。”


    “此話從何說起?”渾三一下子盤腿坐了起來,看向宋獻策,“我說宋矮子,莫不是你算出了什麽?”


    宋獻策也盤腿坐了起來,緩緩說道:“欲效淮陰,老了一半。好個田橫,無人為伴。”


    “你真相信他做的這個夢?”


    “為何不信?”宋獻策盯著渾三說道,“我就是一算命測字的,如果自己都不信這個,還算什麽命?”


    渾三點了點頭,然後,突然問向宋獻策:“你說這天下事,千奇百怪,有沒有能改寫曆史的東西存在?”


    宋獻策想了想,說道:“不知道,但是,如果曆史能夠被改寫,那我們是什麽?”


    “我們!我們是人啊!”渾三看了一眼宋獻策,“你不會被海風吹迷糊了吧?連我們是誰都不知道了?”


    “你看,我們雖然有血有肉,有生有死,但是人從何來,又去往何處?”宋獻策說道,“人是從哪裏來的?世間萬物又是誰創造的?人為何會死?如果曆史能被改寫,那我們人,就是可被操控的。”


    渾三抬頭,看著天空中的海鷗,悵然若失。


    以現代人的觀點來看,地球生命的起源,來自於海洋。


    先是有簡單的單細胞生物,然後它們通過吞食其他簡單的單細胞生物,而變成了複雜的單細胞生物,然後又進化成了多細胞生物。


    多細胞生物,再進化成無脊椎動物,例如水母,然後再進化成有背神經管的海生蠕蟲。


    海生蠕蟲、無頜魚、輻鰭魚、肉鰭魚、兩棲動物、爬行動物、恐龍、恐龍滅絕、哺乳動物活了下來,後邊大家就都清楚了。


    但,這不是最終答案。


    《莊子·天下篇》有雲:“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


    一尺長的木棍,每天截取一半,永遠都截不完。第一天截取它的一半,以後每天截取剩下部分的一半,那麽世世代代也截取不盡。


    這個結論是悖論,在實踐中是不存在的,但是從邏輯上卻無可挑剔。


    悖論,就是按照正常邏輯推理,得到的結論卻是違背推理結果的命題。比如,甲推出了非甲,乙推出了非乙。


    這個世界從根源上就充滿了無盡的荒謬。


    誰能說出,單細胞生物從哪來?dna憑什麽就能攜帶遺傳信息?宇宙是大爆炸產生的,產生前是一個什麽狀態?為什麽會是這個狀態?


    道可道,非常道。


    所以,很多有名的科學家,最後都相信了,有造物主。


    造物主又是誰造的,或是從哪裏來的呢?


    燒腦了。


    《士兵突擊》裏,許三多說過,好好活就是有意義,有意義就是要好好活。


    可是,五四時期的人物胡適,卻說過:“生命本身不過是一件生物學的事實,有什麽意義可說?一個人與一隻貓、一隻狗,有什麽分別?生命本沒有意義,你要能給它什麽意義,它就有什麽意義。”


    孔門的船,真漂亮,但是漂亮之餘,卻沒有一點文化氣息,到處充滿了銅臭氣,能用金子裝飾的地方,就不用銀子。


    宋獻策見渾三有些悵然,說道:“小三,是不是想不通了?我也想不通,咱們不如好好享受生活吧!”


    就在宋獻策和渾三在這閑聊之際,一名仆人走了過來,對二人說道:“兩位貴客,海上風大,還請艙內一敘,我家船主給二位準備了酒水瓜果。”


    “哦,真是失禮。”宋獻策拉著渾三,站了起來,“本該我們拜訪船主的,如今卻讓船主請我們來了。”


    渾三和宋獻策,隨著仆人,穿過一條廊道,進了船主的船艙。


    隻見一個身穿布衣的男子,正在艙內獨坐,他的身後,掛著一幅大字,是用端正的顏體寫就的,金玉滿堂。


    這身穿布衣的男子手裏,正拿著一本範蠡整理的《計然七策》,在仔細閱讀。


    所謂《計然七策》,又名《計然書》,共有七策八千餘言,所以稱之為《計然七策》。


    計然,是一名商人,範蠡的老師。此人四處遊曆,到了吳越,收了範蠡,範蠡也就做了他的學生。


    範蠡,後來成了越國上大夫,輔助越王勾踐複仇滅吳,成就了一代霸業。霸業成了之後,他跟文種說完那句天下至理名言,“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後,便飄然隱退,泛舟湖海,於陶地以“朱公”名號染指商旅,不到十年就富甲天下,被呼為陶朱公。


    這《計然書》,便是範蠡隱退後,輯錄老師計然以前的言論,並參以自己的見解,所整理出來的一本經商之書。


    渾三在皮島,和此身穿布衣的男子,已然混得熟絡,所以也不見外,直接坐到了此人的對麵,對著宋獻策說道:“宋矮子,此人就是孔門有名的人物,端木公的大弟子,子冉。”


    宋獻策在皮島也見過此人,隻是不如渾三熟絡,所以,正式作揖道:“在下宋獻策,見過子冉兄了!”


    子冉聽到聲音,這才抬頭,扣下手中之書,起身還禮道:“久仰宋先生大名,小弟讀書正酣,還請海涵!”


    “行了,行了,都坐下吧!”渾三倒像是主人,“你們二位,在皮島都見過麵了,就不必在這虛禮了。”渾三瞅了瞅金玉滿堂這四個大字,說道:“子冉兄,你們孔門雖說叫孔門,但是我看畢竟還是個做生意的,這做生意的,掛什麽金玉滿堂?既俗氣,又沒文化。”


    “這,渾兄弟何出此言?”子冉臉色一變,說道,“這可是我師父端木公親筆所書,再說,我們孔門,雖說做生意,但也畢竟是孔子之後,怎能說沒文化?”


    “你們就算是有文化,也多說是孔子那門的,卻不懂得道家。”渾三也不客氣,撿起桌上的櫻桃邊吃邊道,“你們端木公莫不是沒讀過《老子》?《老子》第九章裏,可是說過,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譴其咎。”


    “這,可能是我師父另有深意吧?”子冉說道,“我師父,高深莫測。”


    “小三,有你吃喝就夠了,能坐船,不都是仰仗子冉兄?”宋獻策給渾三使了一個眼色。


    “沒關係,沒關係。”子冉笑著擺了擺手,“我們師父平時一直教導我們,要與人為善,渾兄弟這話,無傷大雅。”


    “子冉兄,總是這麽客氣。”渾三看了看子冉的衣服,“我有件事一直想問你,你說你們都這麽有錢了,為何身上還穿這破布衣?難道差這塊料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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