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炯拿回來的傳單,不是手寫的,而是印刷的。


    這很正常,如果倭人的傳單靠手寫,這得寫多少張?得用多少人?得寫多少天?累也累死了。所以,要想發出這麽多張傳單,必須要靠印刷術來實現。


    而印刷之後,還能看出書寫之人筆跡的印刷術,隻能是雕版印刷了。


    雕版印刷的版料,一般選用紋質細密堅硬的木材,如棗木、梨木。選定木材後,由工匠把木材鋸成一塊塊的木板,並由書寫之人把要印刷的字先寫在薄紙上,然後反貼在木板上,最後,根據每個字的筆劃,再由工匠用刻刀,一筆一筆地雕刻成陽文。


    當每個字的筆劃突出在木板之上後,木板就算雕好了,也可以印刷了。


    書寫之人和雕刻之人,可以是同一個人,也可以不是同一個人。


    這種方式,很像是刻章。


    它的好處是,可以把書寫之人的筆跡完整地印刷出來,它的壞處也很明顯,就是不靈活。


    如果不是量大字少,沒人會選擇這種雕版印刷的方式。為一次印刷而刻一個固定的模板,太辛苦了,也太費錢,所以大多數印刷品的印刷,都會選擇活字印刷。


    活字印刷的好處是,便宜、靈活、每個字都可以根據印刷品的不同,重新排列組合,不必一版一印。


    一般會使用雕版印刷的,除了因為量大字少,就是有特殊需求,比如錢莊。像四大鴻,它們的會票,就必須要用雕版印刷。一張會票,為了防偽,必須要有複雜的圖案,在複雜的圖案之中,又要夾雜著密碼,所以必須要使用雕版印刷。


    再比如,明朝初年出現的紙幣,大明寶鈔,也是如此。之所以要突出筆跡,也是為了防偽之用。


    像這倭人的傳單,不需要防偽,何必要用這雕版印刷?用活字印刷豈不是更好、更快、更省錢?


    恐怕原因有兩點,第一點,如果有能力,使用雕版印刷,可自行刊印,不必找書鋪,不找書鋪,就不會提前暴露風聲;第二點,印刷之人,用雕版印刷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書法。


    “既不想提前暴露風聲,又想展示自己書法的人,會是什麽人?”宛兒分析到這裏,拋出了一個問題。


    張老樵、宋應星、尚炯,他們三人聽完張宛兒的分析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懵逼。


    懵逼,是因為他們三人也不知道,這既不想提前暴露風聲,又想展示自己書法的,會是什麽樣的人。


    張宛兒見三人不言語,自顧自地繼續分析道:“不想提前暴露風聲,肯定說明背後有大陰謀,有大陰謀,恐怕就不單單是倭人和我們中土之人切磋功夫那麽簡單了。再結合尚神醫的話,這寫傳單之人不可能是倭人,那麽就隻能是我們中土之人了。所以,我的看法是,有可能這些倭人背後是由一個中土之人操控,想以來年端陽華山論劍為名,齊聚天下英豪,實現他的大陰謀!”


    精彩,真是精彩,至少從目前來看,這個推理是精彩的。


    “丫頭,你是不是看《洗冤集錄》看多了?”張老樵開口說道,“沒準這些倭人的傳單是找人代筆的呢?”


    “代筆不是沒有可能,隻是……”


    “腐儒,有話就說,隻是什麽?”張老樵催道。


    “隻是一般的代筆之人,雖然文字工整,但恐怕寫不出來如此的大家氣象。”宋應星指了指傳單,“看,這個字一看就有很深厚的隸書基礎,又帶有歐體的欹側險峻。隻不過……”


    “隻不過,工整有餘,筆畫的勁挺不足。”尚炯接道。


    宋應星眼前一亮,可算遇到知音了,激動地說道:“尚神醫也懂書法?以後有機會切磋一下。”


    尚炯有些不好意思,說道:“略知一二,略知一二而已。”


    每秉筆,必在圓正,氣力縱橫重輕,凝神靜慮,當審字勢,四麵停勻,八邊俱備,長短合度,粗細折中,心眼準程,疏密欹正。


    最不可忙,忙則失勢。次不可緩,緩則骨癡。又不可瘦,瘦當形枯。複不可肥,肥即質濁。詳細緩臨,自然備體。此字學要妙處。


    貞觀六年七月十二日,詢書付善奴。


    歐陽詢的《傳授訣》。


    書法是有傳承的,也是有方法的,你看不懂,並不代表所有人都看不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所謂書法,就是書寫的法則,沒有法則,就是鬼畫符。


    一切的行當都是如此,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


    你看兩個相聲演員在台上舉重若輕地嘚吧嘚,你覺得你也能行,豈不知,不知道他們背後要付出多大的辛苦,貫口、繞口令、太平歌詞、京評梆越、大小笑話,可不是一日之功。


    你喜歡音樂,看樂隊吉他手在台上solo,按各種和弦,你覺得你也行,結果一上手,才發現,自己的手指頭和人家的手指頭不一樣。


    倭國人學中土之人寫書法,就是鬼畫符,要筆鋒沒筆鋒,要輕重沒輕重,就算能夠差強人意,也沒有中土的文化底蘊在裏麵。


    宋應星和尚炯一眼就看出了此傳單的筆勢,非一日之功。


    “工整有餘,勁挺不足,當朝的書法大家可以排除了,但即使這樣,也至少能夠判斷出,此人必是從小受過滋養。”宋應星推斷道。


    “那這事就複雜了!”張老樵有些凝重地說道,“華山論劍,幾百年江湖上都不搞這樣的動作了。莫不是想借華山論劍之名,行苟且之事?若是這樣,我老頭子不可能不管,畢竟不能讓這背後之人玷汙了華山論劍之名。”


    宛兒其實在聽到華山論劍之時,心中就想到了金庸的射雕三部曲,這又聽到張老樵說,江湖上幾百年都不搞這樣的動作了,想來,江湖上是真有過華山論劍。


    金庸書中的故事,怎麽會成為曆史的真實?宛兒一時想不明白。


    “這幾百年前的華山論劍是什麽樣?樵老,您可參與過?”為了證實幾百年前的華山論劍是不是金庸筆下的華山論劍,故宛兒有此一問。


    “慚愧!老頭子我可沒機會見此幸事,那時候我老頭子還隻是個小道童呢!”


    宋應星和尚炯可不知道張老樵的年歲,所以聽張老樵如此說,不禁心中一驚。幾百年前是小道童,那這老頭子得多少歲?


    宛兒見宋應星和尚炯疑惑,於是把張老樵的師承和年歲,跟此二人說了一遍。


    這是老神仙啊!宋應星和尚炯不禁麵麵相覷,心生敬意。


    張老樵看到宋應星和尚炯驚訝的表情後,不禁沾沾自喜,話也多了起來:“這幾百年前,江湖上有五絕,前五絕,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後五絕,東邪西狂南僧北俠中頑童。華山論劍,每二十五年舉辦一次,來決出天下第一。具體的細節你們不需要了解,什麽東邪西毒的也不重要,你們隻要記住第一次華山論劍的天下第一是我師爺長春子的師父王重陽,第三次華山論劍的天下第一是我師爺長春子的師叔周伯通,知道這些就夠啦!”


    張老樵說完,翹著二郎腿,哼起了小曲兒。


    “樵老,第二次呢?”宋應星哪壺不開提哪壺,“第二次華山論劍又是您師爺的哪個師叔?”


    “第二次?第二次我師爺師父都沒跟我說過,故而老頭子我也不知。”張老樵把頭一扭。


    這老頭子,隻記得自家的好,宛兒咯咯咯地笑出了聲。


    “丫頭,你笑什麽?我跟你說,這是沒有四五六次華山論劍,要是有,我老頭子絕對是天下第一!”張老樵就差拍胸脯了,“所以這次,既然有人想華山論劍,管他什麽陰謀不陰謀的,我老頭子肯定要去!”


    “您真去?”宛兒問道。


    “真去!”張老樵不像是開玩笑,“這全真教的輝煌,也就隻能靠我老頭子延續了,其他人,都不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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