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跑一趟談不上,本來我就是一跑江湖的,千山萬水都走遍了,難道還差這一畝三分地的距離不成?”尚炯笑著說道,“我在太醫院答應了我師哥一件事,就是把我遇到過的蠱術都整理出來,然後再把所對應的祝由破解之法附上,整理成冊,給到太醫院。至於皇上到底中了什麽蠱術,就讓宮中自行檢索吧。”


    “這可是很大的工作量啊!”宋應星說道,“這宮裏麵做事怎麽這樣?既然讓人幫他們治病,還不把什麽病說出來。這不是折騰人嗎?”


    “宋先生,此言差矣!”尚炯擺了擺手,說道,“終一生度世人,和終一世度一人,都是救人。在大夫眼中,隻有病人和非病人之分,費些工夫無妨。”


    尚炯這一番話,把宋應星臉上說得一紅一白的,看來還是這救死扶傷的大夫境界高啊!


    宛兒聽了尚炯的話,不由得心中佩服。這境界,這高度,都拔到月亮上去了。


    “尚神醫果然妙手仁心,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就直說。”宛兒心想,此等人才如不被我所用,真是可惜了,“我雖然沒有什麽力量,但是手中卻有幾個臭錢,如果尚神醫不嫌棄,可以先在寒舍住下,安心整理祝由之術。您生活上的一應花銷,都由我來負擔。”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尚炯起身深施一禮,一點也不客氣。


    施禮過後,尚炯拿起合扇,“噠噠”地打著拍子,口中唱起了數來寶。


    “尚子明,胸中自有老藥鋪。從不做,甩手自在王。藥王廟,拜藥王,十大名醫列兩旁。先拜藥王後拜我,我是藥王爺的大徒弟。


    “藥王爺,本姓孫,提龍跨虎,手撚針。內科先生孫思邈,外科先生華佗高。孫思邈,醫術高,風流人物在當朝。我把葫蘆拿在手,進京走過八裏橋。


    “尚神醫,妙法高,不穿黃袍和紅袍。紅黃二袍供在藥王閣,黎民百姓把香燒。王閣裏麵有欄櫃,那欄櫃三尺三寸三分三厘高。我一手拿著軋藥碾,一腳踏著鍘藥刀。


    “鍘藥刀,亮堂堂,幾味草藥請您嚐。牛黃與狗寶,檳榔和麝香。桃仁陪著杏仁睡,二人躺在沉香床。睡到三更茭白葉,膽大的木賊跳進牆。


    “丁香看到去送信,人參這才坐大堂。佛手抄起甘草棍,棍棍打在陳皮上。大風丸,小風丸,胖大海,滴溜圓。狗皮膏藥貼傷寒。


    “我有心接著藥名往下唱,唱到明兒個也唱不完。我唱的是,祝宛兒姑娘身體健康,福壽雙全!”


    這一大段數來寶,算是尚炯對宛兒資助的感謝。一個數來寶的,表達感謝最好的方式,就是唱這麽一大段數來寶。


    “尚神醫,您是說相聲的嗎?”宛兒聽完後問道,“這一大段貫口,是當真不錯!”


    相聲?貫口?相聲為何物?貫口又是啥東西?能吃嗎?


    尚炯徹底懵了。


    這相聲,是起於清鹹、同時期的一種藝術形式,講究說學逗唱。相聲藝人以東方朔為自己祖師爺。道光年間,有一個叫張三祿,綽號管兒張的人,公認是第一個說相聲的。


    鹹、豐年間,張三祿收了一個徒弟,叫朱紹文,綽號窮不怕。是他,把相聲發展成了單口、對口、群口形式,才使之成為了一個獨立的藝術行當。從朱紹文這一代開始,才有了正式說相聲的,相聲門也有了師徒關係和相聲宗譜。


    傳統對口相聲裏,有一段《同仁堂》,它的一大段貫口和尚炯說的這段數來寶很像,故而宛兒如此問尚炯。


    一切曲藝形式,都有其根源的土壤。不止是曲藝,其他行業也都差不多。如果你有心,能跟上我的寫作節奏,就會發現,我書中的很多細節,也都有出處可考。


    祝由術,也不是無本之木,無水之源。


    祝由,祝,同咒;由,病所從生。祝由,就是用詛咒的方式治病。


    最初上古時期,巫、醫不分,最開始靠巫術治病,可是後來發現,光靠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詞,似乎隻能解除心魔,但不能根治身體。所以,經過科學的實踐,有了醫。


    當時代的車輪逐漸推進,人們發現,巫毫無科學理論和係統的醫療手段,時靈時不靈,所以逐漸巫、醫分離。


    陳邦賢《中國醫學史》:“中國醫學的演進,始而巫,繼而巫和醫混合,再進而巫和醫分立。以巫術治病,為世界各民族在文化低級時代的普遍現象。”


    時靈時不靈?是因為,不靈的時候,遇到的都是半吊子。祝由,更是一種通過外在的表現形式,來解除心魔的一種實際手段,可以說是一種心理療法。


    心理醫生,通過不同的話術,來解除不同的心魔。


    巫祝也有知醫者,謂之巫醫。他們通曉醫術,具有不同禱祠,再結合醫術,即“符咒禁禳之法,用符咒以治病”,可愈疾活人,故“毉者,或從巫”。


    毉,同醫,注意它的字型。


    看不懂沒關係,我這裏簡單解釋一下。祝由,更多講究心理治療,靠通過不同的表現形式來消除不同心魔產生的病狀,再通過科學的用藥,使患者痊愈。


    話療加藥療與裝神弄鬼相結合。


    尚炯在宛兒琉璃廠的四合院住了下來,宋應星也經過尚炯連續三天的用藥,徹底擺脫了下水之毒。


    崇禎元年,十一月十一,北京的冬天終於迎來了一場大雪。漫天飛舞的雪花,把這座古都染成了銀白色。北風呼嘯,也阻擋不了舉子們的熱情,這一天,正是會試放榜的日子。


    宛兒知道,宋應星不可能高中,所以找了個借口,留在家中。尚炯,由於要整理祝由之術,也沒有陪著宋應星去貢院。隻有張老樵,閑著沒事,知道宋應星缺考一門,抱著看熱鬧的心態,陪著宋應星前去看榜。


    兩人頭頂著雪花,腳踏在雪裏,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北風吹來,宋應星凍得用雙手捂住了耳朵。


    “腐儒,你是不是傻?我說你是腐儒你還不相信,怎麽就不能像我一樣,戴個暖耳?”張老樵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說道。


    “樵老,您不知道,萬曆二年,內廷曾頒布一道指令,禁止舉人、監生、儒生佩戴暖耳。”宋應星解釋道,“這到了貢院,正是讀書人聚集的地方,一旦被抓,豈不是得不償失?”


    張居正在擔任國子監司業時,深恨讀書人不務正業,整天以享樂為能,所以他才在萬曆二年,頒布了一個這麽奇怪的指令,以表達對讀書人恨鐵不成鋼之意。


    “那你會不會現在戴上,到了貢院門口再摘下來?”張老樵看宋應星這樣,便覺得來氣,“你就凍著吧,耳朵掉了別忘撿起來,找那個數來寶的再給你接上!”


    宋應星沒有回話,他目前的心思全放在貢院的放榜上,雖然缺考了一門,但是還是心存幻想,希望錢謙益能夠賞識他的文章,給他高中的機會。


    二人來到貢院門口,擠了進去,宋應星從榜頭看到榜尾,一共來來回回看了三趟,終究榜上無名,落於孫山。


    現實是殘酷的,不要抱有任何幻想。


    正在宋應星失落之際,一片喧囂之聲,從不遠處傳來。張老樵來貢院就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來的,一聽有喧囂聲,心裏是那個興奮啊,也不管宋應星是怎麽想的,一把就拉著他去看熱鬧。


    “諸位兄台,你們說這科舉最重要的是什麽?”隻見一個聲音,聲嘶力竭喊道,“最重要的不是你有多少才學,而是公平!但是,本次科舉,卻一點也不公平,有舞弊!”


    一聽有舞弊,那些落榜的舉子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圍攏了過來。


    人是需要共情的,落榜怎麽的也比上榜的多。


    “腐儒,那說話之人不是那個寫什麽花瓶的錢千秋嗎?”


    “樵老,那書叫《銀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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